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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夜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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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三径吐幽丛,一夜玄霜坠碧空。
我醉欲眠卿莫去,此情只在不言中。”
苏副使落落大方的站起身来,脱口慢声道。
花铖端着酒盅,在今夜第一次主动望向了他。苏副使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像是他杯中的酒。看似浅淡,实则酝酿了千世的沉浮。
满庭寂静。
“好诗。”傅楚又饮了一杯,眼底已经浮起了浅浅的醉意。李明成坐在上首,看去无动于衷,只是轻轻侧过了一点头,转走了落在苏副使身上的视线。
苏副使长身而立,看上去竟有些落寞之色。
“这也不是我做的。是一位故人六岁时随口吟诵的。”苏副使摇了摇头,然后落座,“我倒是记得。”恐怕他就忘了。
众人听闻,纷纷慨叹,有些好奇心重的,便开始偷偷讨论那位六岁故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花铖感觉这苏副使话里话外和隐约飘过来的眼神,如芒刺在背,挺直了身子。
“这也不能算是花楼主所做的。该罚还是要罚的。”景荣璋颇有些不依不饶。“久闻花楼主乃是天下第一高手,今日傅某可有幸一观楼主大人舞剑?”傅楚自然而然的将话接了过去。
花铖冲他遥遥示意:“待我有了醉意,再舞不迟。”
傅楚起身一礼。
这页暂便被揭了过去。
“陛下幼年时,北蛮的晁将军还活着。当年北蛮攻入致泱关直逼长安城,气势如虹,险些叫大燕江山易主。为此,先皇不得不委曲求全……这段历史,早被抹得干干净净。”
“我一直有些奇怪,明明当年六位皇子,当今乃是嫡出,如何就被……如今除了那几个老不死的,也无人知道缘由。我绝不可说,一切由你自己想去。”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雨露均沾。至今未有所出,朝臣都道陛下正值青壮,且生性多疑。然而何止……如此干净呢?”
花铖想起今天下午入宫前,夏颉一边给他调制汤药一边支支吾吾说的话,当时匆忙,并为真的放在心上。
如今酒宴上,喧嚣中。这些话却又开始在脑中滚动了起来。
苏副使这个北齐人怎么会和他像是旧时,六岁这个时间点太可疑了。李明成的过去到底如何屈辱,为什么被抹得如此干净。还有,他为什么能和李明成是幼年旧交……
花铖抬头,向上看去。
李明成一脸的意兴索然,似乎游离在所有人的话题之外。他与世相隔万里,一身萧索的样子,倒叫花铖觉得,这人并不讨厌。
竟还有些可怜。
李明成尚未立后,若景昭容这孩子诞下,是个男孩的话,几乎可以算作是嫡长子。花铖皱眉,如果一切如他猜测,让李明成接受这个孩子,太也过分。
正想着,满庭惊叹声,引得花铖抬起了头。
殿堂中央,四名赤裸上身的高手扛着一个巨大的鼓吭吭哧哧的走了上来,正放在了他眼前。落地时,发出巨大的闷雷声。鼓身雕工精湛,约有半人高,上面躺上五六个成人,也不成问题。
花铖一时好奇,就多瞧了几眼。
傅楚起身笑道,“此乃我南周工匠张长恭所制,名曰霸王鼓。可供人立于鼓面之上,以足为槌,随性奏乐。”
众人啧啧称奇,李明成也倾了倾身,似乎想将它看得更清楚一些。
傅楚笑了笑,“久闻燕国景昭容,歌舞双绝,身姿若鸿,可作掌上舞。今日不知可否请昭容娘娘做霸王鼓上舞,一展仙姿呢。”
这话太过轻佻,一时低语声簌簌,似乎都在抱怨这个南周使臣太过奇怪。
花铖隔着那霸王鼓望着他的眼睛。
李明成像是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一般,眼睛仍是盯着那霸王股,然后倚靠回龙椅,唇边却缓缓抬起一个淡淡嘲讽的笑,似是玩味一般,笑道,“素闻南周人重歌舞,果然风流。”
“禀陛下,昭容娘娘求见。”有个腿有点抖的小太监上殿来禀报,边说着边偷偷瞟着花铖这边,花铖花了几息的功夫,才意识到,他瞄的是自己身后的小牧。
李明成懒懒的搁了手,“昭容娘娘不请自来,便请上殿吧。”
傅楚一副幸福来得太突然的模样,倒回了坐上。
这是花铖第一次见到这个久有耳闻的女人。
确实浑身风流。
虽然为了避嫌面上罩着厚厚的红纱,那风流美态却无半分消减。只是走动间裙裾摇曳,便已经荡了众人心神。
景荣璋脸皮果然够厚。他的女儿做出如此不合礼制之事,跑上殿来,他竟也能无动于衷。
花铖盯着景昭容上下打量着,落入李明成眼中。他挥手一把抓了只酒壶,想要递到唇边直接灌下去,到底忍了,自斟满一杯,以袖掩口一饮而尽。
她和穆祁的孩子,应该生的极好。若是一会儿从鼓上一脚踏错跌下来,可能就没了。
花铖收回直直看着景甄的目光,有些恍惚的想着。
“砰。”
殿上,正在施礼的景甄一怔。
花铖有些抱歉的大声笑了一声,“还请陛下恕罪,臣有些醉了,手抖打翻了一只酒壶。”
李明成冷笑。
“楼主大人何罪之有。”
花铖不等他说完,站起身来,冲傅楚朗声道,“傅大人,与其看美人鼓上舞。不如,我便兑了那舞剑一节,如何?”
景甄顿在原地,花铖已经转出身来上去几步,“可否借陛下御前宝剑一用。”
“准。”
花铖纵身腾跃,一步踏上霸王鼓。景甄被两个宫女引到了一旁落座,被花铖突然打断了节奏,行走间,腰肢略显僵硬。
李明成看也不看她,直直盯着花铖。
许久不曾见他如人前,如此好兴致。
众人皆端坐于案后,望向霸王鼓上,长身而立那人。风姿飒飒。
花铖微阖双眸,单手从身侧滑起长剑,剑身如雪,流转间银光涟涟,如水银匝地,洒落满身光华。他这一身似乎随时要融入夜色中去的黑色锦衣,一时竟亮得刺目。
这一起手式,已是惊艳绝伦。
傅楚身后的侍卫握向了身上应悬着佩剑的地方,然后记起上殿前,已卸了一身兵器,才皱眉缓缓松开了拳。
苏副使尽情饮酒,急着将自己灌醉。
花铖仰头,一剑刺向天穹,并无招式,只如天惊石破,勾动了半个保和殿上,悬挂的宫灯,高燃的烛火。一时风、光与影一起摇曳,魅影幢幢间,他的身形随剑而动,莫测如风。
脚下鼓声缓如细雨,绵缠着敲在每个人的耳畔,剑意入喉,花铖提剑长声,“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顾淮生于秋季,当年,北京的秋夜里,他背这人生中学会的第一首诗为他庆生。
剑舞游龙间,花铖眼前似有去日的光影在随着眼前摇曳的烛辉,一起摇荡着。收剑停声,他站在霸王鼓上,而霸王鼓自中心,缓缓开裂,最后伴着一声轰鸣,倒成数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