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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遗忘的枝叶 ...

  •   第三章:遗忘的枝叶

      让我不至羞辱您吧,父亲,您在您的孩子们身上显出您的光荣。
      ……

      六年以后。
      雅雷史安皇宫,奥斯纳宫。
      芬芳的玫瑰园中,一片绿叶落下,又一片绿叶落下,没过多久,布袋里就积攒了一大堆枝叶。于是,雪白的丝织手套将剪刀放在一旁,直起身来,甩了甩脑后金红色的发辫。
      “哇,好香!”油亮的黑皮靴踏着瓷白的碎石小径而来,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嗨,迈伦,你请假躲在这里干什么呢?”
      “修剪花草嘛……唉,忙了整整一天,累得我腰都酸了!”
      “活该,这种事叫花匠来办就行了,谁让你瞎逞能的……”
      “花匠?哼,鲍尔沙柯,你倒指指看,哪个花匠能有我的一半本领?”
      “好啦,我认输!迈伦,说实话,我这次来是向你道别的,国王陛下要派我出宫了。”
      “主人要派你出宫?为什么啊?”
      “他要我去欧亚草原找一个人,不,是两个人,就是二十年前失踪的女侍萨拉薇,和她也许会有的孩子。”
      “咳……又是她!找、找、找,都找了十几年了,除了那些似是而非的传言之外,什么也没找到。我估计这回也危险!”
      “哎呀,迈伦,看在我鲍尔沙柯的份儿上,你就不能讲几句好听的吗?”
      “呵呵,别生气,我是跟你开玩笑嘛!话说回来,趁着这次机会,你刚巧可以回斯文托维特看看你妻子,还能去索伊斯塔瞧瞧你表弟,有何不好呢?”
      “……这倒也对。那好,迈伦,再见吧,我该去收拾行李啦。”
      “再见,鲍尔沙柯,祝你一切顺利!”
      目送着黑皮靴离开,白手套无奈地叹了口气,拾起剪刀,继续给玫瑰花剪去病叶,但被触动的思绪却开始于脑海中飘移。
      ……
      血影、刀光,恐怖的气息到处弥漫,利剑、长弓,在阵阵哭叫声中飞扬,杀戮是这个世界千古不变的残酷乐章!神圣的是雅雷史安,主人的命令至高无上;罪恶的是索伊采部落,都怨那胆大包天的青年,居然敢行刺国王!砍吧,为了维护金色王朝对地球千年不衰的统治;刺吧,让叛臣的血液来巩固依旧坚硬的宫砖!……
      于是,一场激烈的厮杀过去,鲜血洒满了青翠的草原,到处是沉默而冰冷的躯体。国王最看重的年轻侍从--迈伦欢天喜地召集起他带来的人马,正欲搬师回朝,突然一名士兵急匆匆奔来,对着迈伦耳语几句,顿时,笑容凝固在脸上,警惕的目光四处扫射,安顿好自己的手下之后,迈伦拔出剑向着极远处一座已支离破碎的废弃帐蓬走去。
      当他用剑劈开堆在门口的树枝时,一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银发女人站了起来。
      “快说,那孩子藏哪儿去了?!”迈伦用剑对准她的脖子,厉声问道。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犀利的蓝眼眸充满仇恨:“哼,你这胆小鬼,就只会偷袭,就只会跟老幼妇孺动粗!真有本事的话,怎么不敢与我丈夫堂堂正正地干一场?!”
      “少罗嗦!你……”迈伦本打算给这女人一巴掌,但他无意中竟发现床上那堆破布轻轻动了动。很快,剑锋以优美的姿态滑过女人的咽喉。与此同时,弯刀也以动人的曲线掠过迈伦的头顶,他慌忙一低头,弯刀“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迈伦径直朝前走去,挑掉破布,见一个半岁左右的小男孩坐在床头,鬈曲的金发,微紫的蓝眸,没错,确实是他--最后一个活口,只等解决了他,这次的任务便顺利完成了,便可以看到主人的笑颜和赏赐了。迈伦不禁在心底暗暗祈祷,希望千万别出差错。
      而那小男孩尽管也发现了持剑立于床前的迈伦,却并不害怕,他笑着,伸开双臂,蹒跚地朝迈伦一步步走来,口中还咿咿哑哑地喊道:“爸爸抱……爸爸抱……”
      “怎么,你当我是你爸爸?哈哈,小傻瓜,”迈伦冷笑一声,瞄准小男孩举剑刺去,“到地狱里找你爸爸去吧!”然后,他等着听这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
      但是,小家伙并没有被吓哭,也没有停住,他满不在乎地拨开剑锋,仍然迈着小腿走向迈伦:“抱抱……抱抱宝宝……”
      “抱宝宝……宝宝……”迈伦喃喃自语着,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瞧着小男孩,瞧着他纯真的笑容--宛如慈祥的天神,瞧着他无邪的眼睛--仿佛明亮的阳光……不知不觉地,迈伦想起了自己在雅雷史安的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那个金发碧眼的小天使,此刻,他一定还在妻的怀中酣睡,等自己回家那天,他一定也会这样喊“爸爸”的……恍惚间,迈伦似乎觉得,面前的并不是刺客的儿子,而是自己的宝贝……不由自主地,他放下剑,温柔地抱起了这个孩子。接着,小男孩咯咯地笑了起来。
      “嘘!”迈伦急忙捂住小男孩的嘴巴,“别出声,否则就没命啦。”
      小男孩乖乖地闭紧双唇,果然没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
      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将沉浸在回忆里的迈伦唤醒,他连忙摘下白手套,使劲吮吸着手指上被玫瑰刺扎出血的伤口,绿宝石般的双眼闪过一缕胆怯与忧郁。

      洁白、晶莹、柔软、飘逸,俏丽中柔掺着一份冷峻,也许正因如此,方才显出那独特的美,欧洲北部,摩洛斯大草原的冬季,正被这美而独特的雪花所主宰。
      在几株结满了冰凌花的白桦下,两个少年正嘻嘻哈哈地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绕了几圈以后,有着乌黑鬈发的男孩冷不防搂住棕发少女的腰,同时扯掉蒙在脸上的手帕,露出一双机灵而顽皮的黑眼珠:“乌拉!抓到啦!抓到啦!”
      “讨厌,这不算!”少女气嘟嘟地拉开男孩的手,“刚才你偷看了!”
      “我才没有呢,你冤枉好人!”
      “哼,我明明看见……”
      话音未落,绯红的面颊上就已留下重重的一吻。
      少女大惊之余,不禁又羞又怒,扬手就要扇那男孩一耳光,却被男孩稳稳接住:“嘻嘻,乔恩娜姐姐,捉到谁就亲亲谁可是我们的规则,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发那么大的火呢?”
      “可是……可是你耍赖!哼,你要还这样的话,小心我不理你了!”少女生气地把脸扭向一旁。
      男孩见状,赶紧亲热地摇了摇少女的肩膀:“对不起啦,都怪我不好,不要不理我嘛!”
      正在此时,远方的雪原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一边缓缓朝这里走来,一边高兴地挥着手:“嗨,拿拉达、乔恩娜,你们在干什么呢?”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黑发男孩跑过去,戒备地打量着面前的陌生人。
      陌生人听罢,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哎,才分开七年,你这个小迷糊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真是不够意思!或许连贝尔也不记得了吧?”
      “啊,是鲍尔沙柯叔叔!”乔恩娜兴高采烈地喊道,“您不是一直在雅雷史安供职吗?怎么突然有空来索伊斯塔部落呢?”
      “哦,原来是鲍尔沙柯表叔呀……您这副模样,该不会是那小王子甩掉贝尔表姐之后又将您赶出宫了吧?”拿拉达吐吐舌头,朝鲍尔沙柯扮了个鬼脸,兴灾乐祸地说。
      鲍尔沙柯差点被他气个半死,于是狠狠拎起拿拉达的耳朵,警告道:“臭小子,你给我听着,如果再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乌鸦嘴!”
      “痛啊!痛啊!表叔你欺负人……”拿拉达夸张地大呼小叫着,趁鲍尔沙柯注意力分散时,使劲踹了他一脚,随后立刻转身跑开,洋洋得意地甩了甩长长的鬈发,“哼!看你还敢不敢再揪我耳朵!”
      乔恩娜已经被这一幕逗得忍俊不禁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止住笑,尽量用一本正经地口气说道:“鲍尔沙柯叔叔,您大概是来找莫沙柯叔叔和安迪瑞雅阿姨的吧,那我领您去好了。”
      “多谢多谢,还是女孩子懂事啊!”鲍尔沙柯对乔恩娜微微一笑,接着恼怒地瞪了拿拉达一眼,拿拉达也不甘示弱地冲他翻了翻白眼。

      “萨拉薇?不,我没听说她到过我们的部落,虽然有一些传闻,讲她曾在索伊采部落结婚生子,但索伊采部落已于十几年前被雅雷史安血洗一空,她恐怕也早都香消玉陨了,”安迪瑞雅非常肯定地摇摇头,“至于这个男孩,据他自己讲,他母亲叫做别丽雅柯,而他原先是达日博格人。六年前,贝列格尼的伊里斯先生和伊凡吉琳小姐来避暑时,把他送到这里,委托我们照顾他,就是这样的。”
      莫沙柯耸耸肩,接过妻子的话题继续道:“别丽雅柯……听起来像是男人的名字,我要没记错的话,那还是摩洛斯部落原来的称谓吧?”
      “当然啦,”安迪瑞雅朝鲍尔沙柯不屑地撇撇嘴,“别丽雅柯,白头发的人,您听,多合适的名称,雅雷史安的那帮家伙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就知道给别人瞎改名!结果呢,时间一长大家都叫习惯了,反而把老祖宗传下来的称呼忘啦,唉……”
      “这件……这件事情很重要,倘若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与他单独谈一谈。”鲍尔沙柯不耐烦地打断两人的闲扯,用严肃的目光瞧着这对夫妇。
      莫沙柯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摊开双手:“恐怕这不可能。古舒达是个很腼腆的小伙子,他拒绝向任何陌生人谈论自己的身世。”
      “那么让我见他一面总可以吧?!”鲍尔沙柯有些沉不住气了。
      “为什么陛下非要找到萨拉薇呢?她只是一名普通的侍女罢了,像那样的人在雅雷史安有成千上万。”莫沙柯讲这话的时候,顺便冲安迪瑞雅递了个眼色,于是安迪瑞雅起身走出帐蓬。
      鲍尔沙柯瞥了安迪瑞雅一眼,神秘地笑道:“这不是国王的意思,这是王后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安迪瑞雅站在帐外朝鲍尔沙柯招招手:“跟我来吧,孩子们玩得正开心呢,您在附近瞧瞧就行了,尽量别打扰他们。”

      “从雅雷史安来的人?”金发少女坐在半人多高的雪堆旁,高傲地将一缕垂于肩头的发丝甩开,“哼,我看他不是什么善类,没准是来接拿拉达去受罪的。”
      “受什么罪啊?”拿拉达莫名其妙地问。
      刚刚搓好的雪球被乔恩娜轻轻放到雪堆上:“唉,不就是去雅雷史安做王子的侍从嘛,这算什么受罪呢,小姐可真会说笑,照我看,他分明是要享福啦。”
      “没错,”拿拉达赞同地点点头,骄傲地望着金发少女,“伊凡吉琳,你应该知道,我妈妈可是国王陛下的表妹呢!而且,想当年,我舅舅安迪为了那倒霉的国王,抛头颅、洒热血,简直可以称之为……”
      “停!够啦,拿拉达,自从我到摩洛斯草原之后,你就尽提这些老掉牙的事情,我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听不得拿拉达讲完,伊凡吉琳便捂紧绒帽,痛苦地喊叫起来。
      “不会的,那次我只讲了爸爸和妈妈是如何坠入爱河的,还没讲过舅舅是如何勇斗刺客的呢,这个比那个更好玩。”拿拉达推了推伊凡吉琳的胳膊,辩解道。
      就在此时,一直坐于树杈间闭目养神的白发少年突然开了口:“伊凡吉琳,让拿拉达讲吧,我想听听。”
      乔恩娜亦随声附和道:“既然你认为好玩,那就讲吧,我也很想听。”
      “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国王来到索伊斯塔草原探望我妈妈,恰好索伊采部落也在此地避寒……”不理会伊凡吉琳紧锁的眉头,拿拉达拖长腔调,慢慢悠悠地叙述着从父母那里听来的历史,于他看来,这是一段非常辉煌的故事,一笔足以令他在雅雷史安生活得比任何王子公主都要逍遥快乐的资本。

      头痛,无法忍受的头痛,美丽的绿宝石眼睛微眯起来,纤细的双手扯过柔软的锦缎睡枕按在额前,金红色的鬈发散落下来,迈伦躺在床上,淡淡的玫瑰花香飘进屋内,阳光透过窗格照射着被单,多么温磬的清晨,却也无法驱走心中的阴影。
      鲍尔沙柯去欧亚草原找人了,去找萨拉薇和她的儿子,当然,他永远也别想见到萨拉薇,没关系,主人会替我掩盖一切的,但那个男孩呢?如果鲍尔沙柯真的将卡尔领了回来,我该怎么向主人解释?撒谎是没有用的,卡尔长得太像他父亲了,他的容貌就是极好的证据,所有的谎言在其面前都将不攻自破……唉,见鬼,该死的迈伦,你杀了那么多人,你的双手沾满鲜血,你的心脏早已变得比石头还硬,但为什么你却独独放过了那个刺客的儿子?难道你是想借此赎罪?不,你根本就没罪,倘若非要算帐的话,真正的罪人该是雅雷史安的国王,你的主人。你只是一个工具,充其量就是个聪明点的工具而已,所以你活着,而他们都死了。
      ……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仁慈的微笑,柔和的话语,黑色短发的男人气定神闲地品着一杯茶。
      “日……日杰夫,我叫日杰夫,今年十六岁,国王陛下……”也许是第一次与这样身份高贵的人交谈,男孩明显有些拘束。
      “听说你已经有老婆儿子啦?”
      “是的……我们部落盛行早婚……”
      “这我知道,那你的父母呢?”
      “他们很早以前便去世了……”
      “真不幸啊,这么说家里就剩下你们三口了?”
      “对……不过,好奇怪,您问这个干什么?”
      站在他的旁边,迈伦紧握腰间的剑,默默地打量着这个男孩,鬈曲的明亮金发,微紫的清澈蓝眸,略带稚气的脸蛋,啊,真是朵单纯朴实的花儿,只可惜很快便将凋谢……没办法,为了维护王国对地球千年不衰的统治,你就做些牺牲吧……
      “别光顾着说话了,你的茶还没喝呢,快喝啊,别放凉了。”
      “唔,好的,谢谢陛下……”日杰夫有些羞涩地捧起茶杯,一饮而尽。
      “怎么样?味道如何?”国王不动声色地盯着日杰夫的眼睛,观察他的反应。
      “好像……有点苦……”
      “这就对了,我在你的茶里加了青蔓果汁,你应当很清楚它的功效吧?”依旧仁慈的微笑,依旧柔和的话语,却刹时变得如此残酷。
      “为什么,陛下?为什么?!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下毒?!”惊疑的目光,滴血的嘴角,渐渐微弱的叫喊和挣扎,然后,一切都静止了。
      迈伦伸出手,替他合上双眼,探了探鼻息:“他死了,主人。”
      国王走上前去,弯腰抬起地板上一块较大的茶杯碎片,硬塞入尸体手中:“记住,他是刺客,他想杀我!”
      “是的,他是刺客,他想杀您。”迈伦感觉自己正木偶般重复着主人的语句。
      “他的妻子是刺客的妻子,他的儿子是刺客的儿子,他们都必须死!”
      “是的,他的妻子是刺客的妻子,他的儿子是刺客的儿子,他们都……”
      话音未落,门已被撞开,黑色长发的青年失魂落魄地闯了进来。
      “安迪,谁允许你进来的,我不是叫你在外面守着吗?!”国王的口气无比震怒。
      安迪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些什么,不巧却看见了那具尸体,于是他的激愤立即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不!主人,你怎么能这样做呢?就算他是索伊采王室的后裔,那又怎么样呢?他如今只是一个普通人,正在自己的部落里老老实实地娶妻生子,哪一点危胁到您的安全了?!”
      “住口!你怎敢这样对主人说话?!索伊采王室本在几百年前就应死绝了,可他们却瞒着我们留下这么一个,真可谓居心叵测!”迈伦一边说,一边拼命向安迪使眼色,希望那天真的傻瓜能尽快搞清楚目前的状况,乖乖闭嘴。
      “什么居心叵测?胡扯!主人,您难道还不明白吗,索伊采部落早已臣服于我金色王朝,他们每年的贡品便是最有说服力的佐证!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何留下索伊采王室的血脉,但肯定不是为了杀您!而您这么一捣,必会引发索伊采部落再度的反抗,万一镇压不住的话,整个雅雷史安都要完蛋了……”安迪讲到此处,突然往窗外一指,“你们瞧,索伊采人已经闹着要我们交还日杰夫了!”
      屋外,由远及近的斥责声和吵骂声越来越响亮。
      “哼,那些索伊采人,先帝所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没杀光他们!安迪,若非看在你是我表弟的份儿上,我早赏你几个耳光了!这次的计划可是由我本人和朝中各大臣亲议的,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侍卫插嘴!假如你再为日杰夫喊冤的话,那他的今天就将成为你的明天!”国王铁青着脸,神色变得愈发阴沉吓人。
      “你……你居然连我都要杀?!你根本不是人,你这个魔鬼!魔鬼!”安迪如一匹发怒的狮子朝国王扑去,但没走几步便停住了,因为长剑已悄无声息地刺进了他的胸膛。安迪转回头,剑柄正握在迈伦手中。
      “为什么,表哥?为什么,迈伦?!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杀我?!”惊疑的目光,滴血的嘴角,渐渐微弱的叫喊和挣扎,然后,一切都静止了。
      迈伦伸出手,替他合上双眼,探了探鼻息:“他死了,主人。”
      为了以防万一,迈伦事先在剑锋上抹了青蔓果汁。
      国王走上前去,接过剑柄,硬塞入尸体手中:“记住,是刺客杀死他的!”
      “是的,是刺客杀死安迪……”
      话音未落,门又被撞开,但现在闯进来的,是打得一片混乱的索伊采人和皇家卫兵……
      ……
      使劲抓了抓头发,迈伦终于从恶梦似的往事中清醒过来。他走下床,有些发愣地盯着挂于窗前的银色弯刀。
      卡尔,你还活着吗?你还在达日博格草原吗?但愿日杰夫与萨拉薇的亡灵能保佑鲍尔沙柯无法发现你,但愿埃曼德能将你藏好,否则我们俩可就全完了,甚至还将殃及我的妻儿……
      神啊!

      拨开眼前积满雪花的树枝,鲍尔沙柯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白发少年,惊讶与喜悦的神情慢慢在他脸上弥散开来,最后竟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太像了,太像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表哥,你嘟囔什么呢?小声些,别让孩子们发现了。”莫沙柯用手指轻轻捅了捅他的背。
      “我亲爱的表弟呀,”鲍尔沙柯转身拥抱住莫沙柯的臂膀,兴奋地几乎高叫起来,“你们夫妻俩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啊,当然,还有伊里斯。快去准备一下吧,好表弟,我要带这个白毛,不,不,我要带古舒达和拿拉达回皇宫去,我保证他们将平步青云,终生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哦,我太高兴了,想不到这任务居然如此顺利……走,咱们好好喝一顿,我已经很久都没品尝草原产的美酒了……”
      莫沙柯睁大眼睛,迷惑地望着他那手舞足蹈的表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没关系,咱们先回去吧,我会抽时间跟你们解释的。”鲍尔沙柯神秘地笑着说道。
      莫沙柯只得无奈地耸耸肩,于是两人一同走进帐蓬。
      半个小时之后,安迪瑞雅将孩子们叫了回来,告诉他们,午饭时间到了。

      告别的一刻终于要来临了。
      “唉,我的拿拉达才十四岁啊,这么小就进皇宫去,不会被人欺负吧?”昏暗的油灯下,安迪瑞雅愁容满面地叹息着。
      莫沙柯冲安迪瑞雅淡淡一笑:“不会的,要是十年后才让他进宫,那倒是会被欺负。”
      “为什么?”安迪瑞雅惊讶地问。
      “安狄美奥王子如今还小,正是心无城府、天真烂漫的时候,拿拉达与他年龄相仿,又是表兄弟,再加上那边还有我女儿贝尔照应着,三个小家伙一同亲密无间地长大,待国王陛下百年之后,那将是多大的靠山啊,试问朝中还有何人敢动我们?”鲍尔沙柯喝干了自己碗里的酒,抹抹嘴,代替莫沙柯回答道,“若再等十年,安狄美奥必然会成为威风凛凛、光芒万丈的替补国王,那时要想与他亲近可就难啦!”
      “鲍尔沙柯啊,”安迪瑞雅忧郁地站起身,从箱子中捧出一堆衣服,一件一件地细心挑选着,“跟王子一同亲密无间长大的小家伙是赛西达,迈伦侍从的宝贝儿子,还排不到贝尔呢,就更别提拿拉达了……”
      “哼,这能怪我吗?!”鲍尔沙柯红着脸,忿忿不平地朝桌子砸了一拳,“当初你怀孕时,我就曾劝你趁此机会回雅雷史安生产,最好索性就一直留在那儿,直到安狄美奥王子登基为止。可你们俩就是如胶似漆不肯分开,结果便宜全让迈伦给占去了!幸亏我借七年前的那次选秀将贝尔弄进宫中,否则……”
      “哎呀,算啦,陈年旧事就别提了,孩子们都还在外面玩呢,让他们听见多不好……”眼见表哥越说越激动,莫沙柯连忙岔开了话题,“怎么样,这酒好喝吧?”
      “当然好喝,味道真棒!”鲍尔沙柯高兴地竖起了大拇指,“来,再给我一碗!为了我们的贝尔和拿拉达能早日成为女王和亲王,干杯!”
      “你们喝吧,我还得替两个孩子整理要带的衣物呢!”安迪瑞雅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对、对,干杯!”几杯酒下肚,向来很谨慎的莫沙柯也开始胡言乱语了,“为了金色王朝能早些成为我们的……我们的王朝!”
      “叮咚”一声,盛满酒水的瓷碗碰到了一起。

      帐蓬外,两名少年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两双漆黑的眼睛在篝火烟中闪亮。
      “明天,你们就要走了……”乔恩娜将头靠在拿拉达的肩膀上。
      “别难过啊,又不是永远都见不着,我们一定会抽空请个假,来草原看看的。”拿拉达拨开乔恩娜额前棕色的留海,温柔地吻着。
      “讨厌,你又占我便宜……”乔恩娜羞红了脸,娇嗔地撅起嘴,却并没有躲开。
      于是,拿拉达便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乔恩娜姐姐,拜托,这次你要拒绝的话,以后就是想让我亲,我恐怕也很难亲到了……”
      乔恩娜并未做答,只是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拿拉达的脖子,华丽的乌黑鬈发滑落下来,与深棕的浓密长发交织在一起……
      “好亲热啊……”伊凡吉琳藏在不远处的帐蓬后面,啧啧称赞道。
      古舒达点点头,扯了扯伊凡吉琳的衣袖,低声说:“我们走吧,莫扰了人家的好事。”
      随后,二人手牵着手来到白桦林旁一片开阔的雪地,面对面坐了下来。
      “他们真是不错的一双呢,干脆就让我们四个一块儿举行婚礼吧,你说好不好?”伊凡吉琳眨眨眼睛,调皮地提议道。
      古舒达一听,急忙连连摇头:“不行,绝不行!”
      伊凡吉琳吃惊地扬起眉毛:“为什么不行?我觉得很好啊,又隆重又省事。”
      “你用脑子想想嘛,拿拉达比我还小一岁呢,倘若举行什么集体婚礼的话,我岂不是要平白无故地多等一年?假如我们仍能像原来那样经常碰见的话倒也没什么,但问题是我明天就得去雅雷史安了,所以我必须尽快娶了你,这样便可以与你同住在皇宫里,”古舒达深情地望着伊凡吉琳,“永远不再分开了。”
      “皇宫?!”伊凡吉琳撇撇嘴,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我才不去呢,就是嫁给了你我也不去!”
      这下论到古舒达不解了:“为什么?”
      “那里没有亲情,没有友谊,更没有爱,仅仅充斥着一群自命不凡的男男女女,他们为了个人利益不停地勾心斗角、相互残害,对外却偏又扮出一副仁厚的模样……雅雷史安是一座伪装成天堂的地狱!”伊凡吉琳很无奈地说,“我本不愿让你走的,可又无能为力,惟有劝你活身自好,别与周围的恶人同流合污……”
      “不要说了,伊凡吉琳,你又没到过雅雷史安,怎么知道会如此糟糕呢?讲话是要凭证据的。”古舒达不相信地反驳道。
      伊凡吉琳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但望着古舒达莫明其妙的表情,她又实在不知该怎样继续,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伊凡吉琳终于再次开口:“……唉,不提了,我不想在即将分离的时候跟你争吵……总之,你答应我,千万别与周围的恶人同流合污!”
      “好、好,一定、一定。”伊凡吉琳异常认真的态度令古舒达觉得挺可笑,但也不便违背,于是就顺口应付着。
      ……

      半个月之后,雅雷史安。
      厚厚的大画册摆放于铺有透明水晶的木纹书桌上,一位看起来雍荣华贵的少妇坐在旁边的银丝靠椅中,漆黑光亮的发髻里斜插着几枚做工精细的金簪和圆润生辉的珠宝。少妇一边叹息,一边用纤细的手指小心翻动着画册。
      窗外,初春的凉风柔柔吹拂过金灿灿的青蔓花朵,尚未成熟的褐色青蔓果实于阳光下摇曳。
      这里便是茵梦园,芳草之梦的花园,所有的家俱摆设均一如从前,可惜,那只美丽的小夜莺早就飞走了。
      萨拉薇……我的好妹妹……
      手指停了下来,目光锁定于一幅已开始泛黄的旧画上:这是个正在沉思的少女头像,有着端庄而苍白的面孔,波浪般的银白色秀发散披于肩头,湛蓝的杏仁眼睛略显忧郁。
      手指缓缓移动,一遍遍地抚摸着少女逼真的脸蛋,似乎想将曾经鲜活的生命从纸中唤出。
      萨拉薇……我的好妹妹……
      迟疑片刻之后,少妇扭头朝正站在身后的高个子白发少年招招手:“来看看吧,古舒达,这就是你的母亲--萨拉薇。你们长得很像,不是吗?”
      “是啊,王后陛下。”古舒达有些畏缩地走到少妇旁边,很小心地回答道。
      王后显然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便冲他慈爱地笑笑,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柔声安慰道:“别怕,小伙子,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掉你的,转过脸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于是古舒达抬起头,羞怯地望着王后。
      虽然拥有一样清秀的面孔,一样忧郁的目光,只可惜雪白的头发失去了镀银般的光彩,还有令人遗憾的浅灰眼眸,皮肤也有点黑……唉,你们似乎并不是非常相似啊!
      王后沉重地叹了口气,指了指墙角的小木椅:“坐下吧,孩子,讲讲你的母亲,我记得鲍尔沙柯说她一直自称别丽雅柯的。”
      “我……我对她几乎没什么印像,在我还是个婴儿时,她就失踪了……有人认为她死了,也有人认为她去了其它部落,是父亲把我养大的,所以……”古舒达支支吾吾地说着,他还是摆脱不了拘谨。
      “那她是否给你留下了什么东西呢?”王后无奈地苦笑着,问道。
      古舒达摇摇头:“没有。”
      拉开书桌的抽屉,王后取出一柄银色弯刀,递予古舒达:“孩子,这曾是你母亲临走时送我的,我想,如今该物归原主了。”
      “好漂亮啊!”古舒达接过刀,爱不释手地打量着。
      “对,很漂亮,本来这种弯刀有两柄,另一柄应该在你母亲手里,我原想她会留给你的……唉!”王后又是一声叹息,“都怪我,当时居然放她走了……”
      “怪您?为什么呢?”古舒达皱起眉头,不解地问。
      “因为是我放她回欧亚草原的啊……”王后内疚地讲叙着,从她的话语中,古舒达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几十年前,王后还不是王后,仅仅是某个贵族家庭的小姐,为了庆祝她的三岁生日,全家一起去达日博格草原游玩,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婴,夫妻俩可怜这个健康聪慧的孩子,便将其收养,取名“萨拉薇”。后来,萨拉薇渐渐长大,当王后于选秀时被召入宫之后,就以女侍的身份一同住了进来。
      “……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何要离开,小时候我们三人都曾发过誓,要永远做好姐妹,永远不分开,可她……”王后自言自语道,定定地望着远方出神,“我知道,她来自草原,所以她本能地思念她的家乡,为了安慰她,我还特意请求国王仿照达日博格帐蓬的样式,给她造了这座茵梦园,又种了她最爱的青蔓,却仍然留不住她……”
      与此同时,有位淡黄色发髻的宫女悄悄站在附近,认真倾听着,过了一会儿,她便转身隐没于庭园外。

      “瓦拉碧,那孩子……”布帘刚刚被挑起,迈伦就急不可耐地冲到门前,紧紧抓住还没来得及进屋的宫女,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宫女瓦拉碧莞尔一笑,挪掉那双将胳膊捏得生疼的手,关住门回答道:“没错,鲍尔沙柯确实带回来一名男孩,但他似乎不是你的卡尔。”
      “什么?!”迈伦不禁大惊失色,“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男孩叫做古舒达,灰眼睛,白头发,浅棕色的皮肤,今年十五岁。问了鲍尔沙柯,他说人家来自达日博格,是萨拉薇与前任部落首领所生的。”
      “那卡尔呢?”迈伦追问着。
      “鲍尔沙柯根本就没提到卡尔和日杰夫,只说萨拉薇在索伊采部落结婚生子的事件是谣言。”
      “那……那卡尔到底是谁?”迈伦感觉自己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瓦拉碧朝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我哪会知道,我又没见过他,当初不是你说他是我结拜姐姐萨拉薇的儿子,所以才看在我和王后的面子上,瞒着国王给他留了一条命嘛。”
      “对啊,对啊,莫非……莫非卡尔不是萨拉薇的儿子?怪不得他跟萨拉薇一点也不像……若非她当初那么拼命地保护这孩子,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卡尔是……”
      “其实古舒达跟萨拉薇也不是很像……哎呀,亲爱的,你先别乱猜,或许萨拉薇有两个儿子呢,反正她一向都很爱小娃娃的,从小和她一起长大,这点我最了解。”
      扶着床沿重新坐下,迈伦呼出一口长气,放弃了这个似乎越理越乱的话题:“哦,还有件事,鲍尔沙柯没讲关于达日博格部落私自蓄奴的情况吧?”
      “好像没讲吧……行啦,迈伦,你也真是的,成天光知道指使你老婆打听这打听那,自己却躲起来扮病,”瓦拉碧往迈伦身边蹭了蹭,佯装生气地埋怨着,“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哼!”
      迈伦愣了一下,急忙亲热地搂住瓦拉碧,用充满歉意的语调柔声安慰道:“原谅我嘛,宝贝小麻雀,要怪就怪萨拉薇吧,我当初仅仅稍微追求了她一下,没想到她居然弄出这么多事来折腾我……”
      “稍微?”靠在迈伦怀中,瓦拉碧不禁冷笑一声,“你那时就像发情的公鹿一样,围得姐姐没处躲没处藏,甚至迫不得以离开了雅雷史安,你还好意思用‘稍微’?!”
      迈伦不自在地讪笑着,将瓦拉碧搂得更紧了。

      茵梦园外,拿拉达百无聊赖地围着门柱转来转去,一边踢着脚底下的青草,一边发着牢骚,过了许久,他总算看见王后带着一群宫女离开了,这才急忙往回走。
      “喂,古舒达,王后她究竟在跟你讲什么呢?谈了这么半天,又不许别人听,真不够意思!”一跑进大厅,拿拉达便气呼呼地抱怨道。
      “也没什么,”古舒达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只是告诉我,从今天起,这座本属于我母亲的庭园就归我们了,以后,乔恩娜她们也可以住在这儿。”
      拿拉达一听,立刻高兴地欢呼起来:“乌拉!太棒啦!好大的房子,不要说住两个人,就是住十个八个也行呢,而且还非常漂亮!王后可真够意思!”
      “真够意思?”古舒达有些忍俊不禁,“那刚才是谁说她真不够意思的?”
      拿拉达搔了搔头,冲他的朋友做了个怪相:“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两码事!”
      “哈哈,你这个坏家伙!”古舒达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窗外,天空如此湛蓝,伴着一缕缕的彩云,长庚星慢慢升起……那云,带有淡淡的金色,还有一丝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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