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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爱意的萌芽 ...

  •   第二章:爱意的萌芽

      我梦见一颗星,一个光明岛屿,我将在那里出生。
      在它快速的闲暇深处,我的生命将成熟它的事业,象阳光下的稻田。
      ……

      九年之后。
      在一望无际的达日博格绿草原上,在辽阔宽广的蓝天白云下,伫立着这所低矮的褐色小木屋。它没装窗户,只有屋顶上那两孔圆形的通风口。木屋夹杂在一个又一个白布帐蓬之间,显得如此刺眼,如此怪异、不协调。
      达日博格部落的人都知道,草原里本来是没有这座房子的,但自从部落首领逝世以后,他的长子便派工匠建造了这所青蔓藤环绕的小屋。并且,房屋周围总是有许许多多的士兵站岗巡逻,不允许普通人接近,这无疑又为木屋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那大门紧闭的小木屋中,经常会飘出一个男孩忧怨的歌声:
      山谷边有座花园,
      夜莺在纵情歌唱,
      我这流落他乡的孩子,
      早已被人遗忘……
      唉,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我就要被埋葬。
      谁也不会知道,
      我的墓在何方。
      谁也不会去给我上坟,
      惟有夜莺早春来歌唱。
      ……
      带着粉脂香味的纤手使劲一拉,青蔓那翠绿的叶片被扯了下来。接着,在修长手指的操纵下,叶柄灵活地摆动着,没过多久,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就出现了。
      少女微微一笑,将绿蝶搁在油灯旁:“怎么样,漂亮吗?”
      一位男孩轻轻哼着歌谣,双手抱膝坐于床头,灯光很昏暗,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见那柔顺的雪白色长发像瀑布般披到肩上。
      “求你了,我的乖弟弟……说句话吧,笑一笑吧,别总是唱呀唱的,”少女愁容满面地瞧着这个男孩,替他扣好翘起的衣领,“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男孩停止了哼唱,一脸茫然地注视着少女。
      “唉,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个样子,可不可以开口讲话啊,你这样我会很心痛的……”少女垂下头,一颗悲伤的泪滴落入松软的泥土里。
      过了许久,男孩终于小声问道:“我能出去吗?”
      “那怎么行呢?别胡思乱想了,毒辣的太阳会让你送命的!”
      男孩又一次失望了……他推开少女,扭头用厚厚的被单把自己裹住。
      “天哪,不要这样!”少女急忙扯下被单,并怜爱地将弟弟搂在胸前,“阿道夫一直都在为你寻找最优秀的医生,千万莫恢心,你的病肯定会治好的。”
      男孩默默偎依于少女怀中,仰起头,一点一点地擦着从她眸中缓缓漫出的泪水。
      “姐,你快点,客人们马上就要到啦!”屋外,突然传来了一个青年焦急的喊声。
      “知道了,阿道夫,我这就去!”少女抹掉仍挂在腮边的泪珠,起身对男孩说,“我要去招待从贝列格尼草原来的客人了,你先自己玩一会儿吧。”
      男孩似乎并未听见她的话,只是有些痴迷地盯着那只振翅欲飞的绿蝴蝶……微弱的火苗轻轻摇曳,映红了男孩苍白的脸蛋,映红了木墙上盘绕扭曲的青蔓藤,闪着金色光泽的青蔓花,还有如魔鬼一般狰狞的黑色果实。
      少女依依不舍地走出小木屋,锁好门,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她刚刚离开,这男孩就立刻钻到方桌底下,抱起一个盛满碎石粒的草篮。挂在床铺后面的羊皮纸被他拿掉,墙上顿时露出了两孔椭圆小洞,他欣喜地将脑袋凑过去,嘴角漾起一丝狡黠的笑容。

      “欢迎您,尊贵的客人!”
      三名头戴银色冠饰的达日博格女郎颔首含笑,一人将洒了盐巴的面包捧上前去,另二人手持花环紧随其后。
      在那辆五彩斑斓的豪华马车旁,站着位文质彬彬的短须长者,有两个可爱的小女孩立在他身边。略矮些的女孩白皮肤蓝眼睛,拥有一头明亮的金发,梳成两股麻花辫搭在脑后,显得非常迷人;另一位棕发女孩肤色微暗,却也是如诗般的美貌。他们的服装华丽无比,漆黑的绒布斗蓬上缀满了珠宝钻石,靴子是纯金的,姑娘的头箍上飘动着猩红色的羽毛。
      两队威武雄壮的骑兵身穿节日盛装,分列于马车左右,
      一名黑发男青年翻身跳下马背,快步走到长者面前,右手抚胸问候道:“您好啊,贝列格尼上空的雄鹰!能再次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不知这回,您打算在达日博格草原停留多久?”
      “谢谢阿道夫先生的热情款待,您对我不必如此褒奖,反正你我都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部落头人而已,怎比得上雅雷史安宫殿的万丈金光?我和我的部族将在贵地休整七日,之后再向避暑圣地--摩洛斯草原进发……那么在这段日子里,就要有劳阁下关照了。”长者从面包上揪出一小块放入口中,并屈臂还礼,那位可爱的金发女孩也学着他的模样,取了块面包来尝。
      达日博格姑娘将青蔓花盘成的花环套在他们的脖子上,躬身致敬之后便嘻嘻哈哈地离开了。
      “伊里斯先生,这是我姐姐什瓦,从现在起由她全权负责你们的事情。”看到从木屋中走出的少女匆匆策马而来,阿道夫连忙指着她向长者介绍道。
      “您好,贝列格尼部落的领袖,什瓦愿为您效劳。”什瓦翻身下马,抚胸行礼。
      伊里斯于是又一次笑着还了礼:“得啦,两位年轻人不必那么拘束,我们大家也都算是老朋友啦。来来来,伊凡吉琳,快给阿道夫叔叔和什瓦阿姨问声好。”
      “阿道夫叔叔好!什瓦阿姨好!”被唤作“伊凡吉琳”的金发女孩清清嗓子,用甜美的童音高声喊道。
      “多乖的小丫头啊!”什瓦忍不住走过去,抱起伊凡吉琳赞扬道,“记得当初她还是个很顽劣的娃娃呢。几年未见,竟出落得这样讨人喜欢。”
      “是啊,能有如此懂事的女儿,阁下真是福气不浅……咦,那孩子是谁?以前似乎没见到过。”阿道夫随意瞟了棕发女孩一眼,问道。
      不等伊里斯回答,伊凡吉琳便急不可耐讲道:“她叫乔恩娜,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对吗,乔恩娜?”
      乔恩娜羞涩地点点头:“对的,小姐。”
      “乔恩娜其实是小女的仆从,但她俩的关系确实挺不错,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伊里斯摸了摸胡须,笑呵呵地补充道。
      “嗨,阿道夫叔叔,那是什么呀?”伊凡吉琳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冲着褐色小木屋嚷道。
      有人注意到我了,总算有人注意到我了!
      闪烁的油灯被吹灭,黑暗之中,男孩努力压抑住内心的兴奋,捡起一粒碎石,通过墙上的孔洞,坚定地朝目标扔去。

      阿道夫对着伊凡吉琳耸耸肩,有点不太自在地答道:“那是……阿得勒住的地方。”
      “阿得勒?就是那个白发灰瞳的男孩?达日博格部落前任首领的第三个孩子?”伊里斯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门,“怪不得刚才一直没看到他呢……对了,那孩子生的是什么病啊?”
      “阿得勒弟弟原本很活泼很健康的,可自从家父去世之后,他便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经常头痛,有时还会吐血,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们给他请了很多医生,但阿得勒的病不仅不见好转,反而越治越重……”什瓦微皱眉头,用忧伤的语调讲述着,“后来,有位老人告诉我们,阿得勒的病根本是无药可救的,但如果他能够少见太阳、少做运动,或许还可以多活些时候,因此,我和阿道夫弟弟就给他盖了这座小屋。”
      “那么,阿得勒生病后就再也没走出过屋子啦?”伊凡吉琳眨了眨晶莹的湖蓝色眼睛,问道。
      阿道夫轻轻叹了一口气:“恐怕是那样的。”
      话音刚落,只见一块碎石飞进了他身旁不远处的草丛中。
      “是谁投的?!”阿道夫拣起石粒,厉声嚷道。
      一阵快乐的嘻笑从褐色木房里传出,“……是阿得勒!”骑兵们回答。
      “太过份了,居然敢在欢迎仪式上撒野,我今天非教训教训他不可!”阿道夫将石头狠狠往地下一扔,气急败坏地朝小木屋走去。
      “不,你不能打他!”什瓦扑过来紧紧拉着阿道夫的手,她的眸子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你难道没听见吗?阿得勒笑了……整整四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在笑啊!”
      “听见了又怎样?!”阿道夫不耐烦地甩开她,“身为部落首领,我可是无法像你一般去纵容他捣乱的!”
      什瓦于是一动不动站在草地上,挡住了阿道夫的路:“总之,我不许你欺负他!”
      “让开!”阿道夫火冒三丈地吼道。
      伊里斯靠在马车上,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场闹剧,自言自语道:“真见鬼,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有奇怪的预感。”乔恩娜低声嘟哝道。
      伊里斯一听,连忙扭头问:“是什么?”
      没等乔恩娜发话,伊凡吉琳突然挣脱什瓦的怀抱,跳到两人跟前,娇滴滴地恳求道:“我多想到那个房子里找阿得勒玩呀!求叔叔别揍他了,求阿姨快带我去吧。”
      不知为什么,伊凡吉琳忽然对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男孩充满了好奇,她是那么想了解关于阿得勒的全部。
      “这……”阿道夫看了看伊里斯,面露难色,似乎希望他能立刻反对并阻止伊凡吉琳。
      “丢石粒只是个玩笑而已,年轻人不必为此大动肝火。再说,那男孩也挺可怜的,就让小女去陪陪他好啦。”没想到,伊里斯竟爽快地同意了。
      乔恩娜与什瓦亦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
      阿道夫只得无可奈何地摆摆手,对他们说:“好,看在贝列格尼首领的面子上,我就不惩罚阿得勒了。姐,你领她俩去吧!”
      “我知道了。”什瓦一手牵着伊凡吉琳,一手牵着乔恩娜,走向孤寂的小木屋。
      伊里斯凝神注视着三位姑娘远去的背影,微风拂过草原,掀起那长长的黑色斗蓬。阿道夫跨上马背,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
      “放心,姐姐会照顾好她们的。走吧,伊里斯先生,请跟我到广场来,我可是给您准备了一份令人惊喜的礼物呢!”
      伊里斯瞥了阿道夫一眼,微笑着坐进马车。
      于是,在左右骑兵的护卫下,马车浩浩荡荡地开动了。

      两颗滚圆的石头被相互磨擦碰撞,于是伴随着一声脆响,明亮的蓝色火焰点燃了油灯。
      黯淡的灯火下,这名叫阿得勒的男孩低着头瑟缩于墙角,雪白的刘海从额前垂下,遮住了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当伊凡吉琳走到他身边并向他打招呼时,阿得勒拨开纷乱的长发瞟了她一眼,那漆黑的瞳孔周围隐隐有一些清澈而忧郁的光彩在流动,似乎想要暗示某种东西。
      “怎么了,阿得勒?”什瓦将灯盏移到他的脚旁,关切地问。
      “我想……”伊凡吉琳与他对视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阿得勒的意思,“跟他单独待一会儿,行吗?”
      “对啊,就让小姐跟阿得勒单独待一会儿好啦。这里太黑,我可不想久留,什瓦姐姐,咱们快出去吧!”乔恩娜顺水推舟地提议道。
      什瓦瞧了瞧伊凡吉琳,又瞧了瞧阿得勒,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便带着乔恩娜走出了小木屋。
      于是,阿得勒咧开嘴,微笑着把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抽出来,当他摊开掌心的时候,几枚狰狞的八角形果实赫然映入伊凡吉琳的眼底。
      “天哪!”她惊恐地叫了起来,“这是有毒的青蔓果啊,你怎么能拿着它玩呢?快扔掉。”
      阿得勒满不在乎地捏挤着软绵绵的果子,一股污浊的汁液从植物内部流出:“有毒吗?”
      “求你了,快扔掉它!难道大人们没给你讲过,青蔓果是有毒的吗?”
      “没有……一个人,从来没有。”阿得勒放下那堆果实,喃喃自语道。
      “你骗人!这怎么可能呢?青蔓果有毒是每个草原牧民都应该知道的事情啊。”
      阿得勒收起脸上的笑容,凄然地说:“也许,我例外。”
      伊凡吉琳不禁露出迷惑的表情:“你究竟要讲些什么呀?我一点也听不明白。”
      阿得勒没有回答。
      “唉,算啦,不谈这些复杂的东西了,”伊凡吉琳只好调皮地吐吐舌头,将话题岔开,“你知道吗?我其实是来给你看病的。”
      “看病?”阿得勒的眸中掠过一丝亮光。
      伊凡吉琳拍着胸脯,洋洋得意地解释道:“对呀,我父亲可是大草原里最棒的医生,根本没有他治不好的病!至于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很差啦。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才行!”
      “治病……我哥哥同意吗?”阿得勒突然显出一副异常担心的样子,问道。
      “那当然啦!你的问题真奇怪,他怎么可能不同意呢?做哥哥的肯定会希望弟弟的病能尽早痊愈呀!”伊凡吉琳学着父亲给别人看病时的模样,盘腿坐于阿得勒身旁,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道,“行啦,闲话少讲,还是请你先详细地介绍一下自己的病史吧!”
      她真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女孩,阿得勒暗暗地想,或许,奇迹真的能因她而发生呢。伊凡吉琳、伊凡吉琳……你会是母亲为我派来的守护天使吗?那些愚蠢的人们,那些冷漠的人们,那些自私的人们,一次又一次地令我伤透了心,他们只顾享受琼浆玉液、歌舞声乐,却从来不去关心一个有着不幸遭遇的孩子那无助的呐喊……伊凡吉琳,如今,我再一次将自己的命运交付于你的手上,这次可干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灯盏中的酥油就要用尽了,阿得勒一边添加着新油,一边向伊凡吉琳描述那些不知已重复了多少遍的话语。伊凡吉琳双手托腮,专注地倾听着,努力不漏掉任何一个字。噼叭声中,金黄色火焰燃烧得越发旺盛,在明亮光线的映照下,伊凡吉琳那美丽纯真的湖蓝色眼睛显得格外动人。

      一只漂亮的金色方盒被捧到伊里斯面前,“请打开看看吧!”阿道夫热情地说。
      伊里斯拿去盒顶的粉红缎带,掀起盒盖,从洁白的绒布中抽出一支透明玻璃瓶。
      瓶内斜躺着许多纤细的小苗,虽然看似柔弱,但却苍翠而修长……可以想像,当它们长大之后,将是怎样的雅致与娇艳。
      “谢谢你的礼物,这些是青蔓果所发的萌芽吗?”伊里斯把瓶子放了回去,重新扣上盒盖,问道。
      阿道夫点头答道:“不错。我记得您曾说过,青蔓芽是极棒的麻醉剂原料,可惜青蔓只生长在达日博格草原一带,别的地方非常少见,所以很难采集到。”
      “对啊,我曾经试着在贝列格尼草原种植过青蔓,但失败了。”伊里斯有点遗憾地说。
      “那么现在您不会再失败了,伊里斯先生,”阿道夫露出自信的笑容,“这批幼苗全都是经过我们精心挑选的优良个体,相信它们一定能在贝列格尼茁壮地成长。”
      “真是太感谢你了,年轻人……我也希望此次栽培能够成功,否则的话,我只有亲自去雅雷史安一趟了。”
      “您去那里干什么啊?”阿道夫抓抓头皮,疑惑地问。
      “据说,在雅雷史安城堡附近,有座名叫‘茵梦园’的庭院,那儿种着许多生长得很好的青蔓。我想,或许国王和王后知道正确培育青蔓的方法。”
      “茵梦园?”听完伊里斯的回答,阿道夫顿时微微一怔,“多么熟悉的名字!我很久以前似乎听某人谈起过……”

      不知过了多久,木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全副武装的骑兵队长带领他的几名部下闯进屋来。
      “你们想干什么?”伊凡吉琳不高兴地嚷道。
      骑兵队长用冰冷的语气回答道:“少管闲事了,小姐,这跟你没关系。”
      紧接着,他们来到木墙旁边,撕下羊皮纸,将小洞封死,然后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阿得勒望着伊凡吉琳,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再不能看到星星了。”
      “星星?什么星星?”
      “每天清晨,都会有一颗星星,伴随着一抹微云升起,它的名字叫启明星;每天黄昏,又会有一颗星星,第一个出现在夜空,它的名字叫长庚星。我从来不敢去凝视太阳,它的金光是那么耀眼;我也从来不敢去凝视月亮,它的银光总是让人觉得悲凉……木屋如此漆黑,仿佛是最深的地狱,只有透过圆孔看星星的时候,我才可以感受到早晚的交替、人间的存在,”阿得勒站起身,幽幽地说,“这个秘密我一向隐藏得很好,直到……你来了为止。”
      伊凡吉琳忍不住哑然失笑:“哈,阿得勒,这碎石本来就不该扔的。你知道吗,那两颗星星其实是一颗,它被称为金星,传说是爱与美女神的化身……好啦,不提这些了,阿得勒,你的病或许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严重。”
      “真的?”
      “对啊,应该是这样的,你的症状似乎跟青蔓果有关,但详细的情况我记不太清楚了,等回去查过医书再告诉你吧。总之,青蔓果有毒,你以后最好别再去碰它了。”
      伊凡吉琳话音刚落,屋外便响起了乔恩娜的声音:“小姐,快出来用晚餐啊,阿道夫叔叔给我们准备了一顿很丰盛的宴席呢!”
      “是呀,阿得勒也该吃饭了。”什瓦走进房里,将碗盘端到方桌上,乔恩娜便领着伊凡吉琳出去了。
      谁知,刚走出几步,伊凡吉琳突然又跑了回来。她从发箍上取下一颗玲珑剔透的钻石,塞到了阿得勒手中:“这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石头,我猜你肯定会用得着的,待会儿再见吧!”
      阿得勒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握着那枚钻石,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再次浮现于他的脸庞。

      不远外,在一个高大而华丽的帐蓬里,阿道夫立于窗前,面无表情地望着小木屋。
      “首领大人,属下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骑兵队长快步踏进帐内,躬身问道。
      “你说吧,埃曼德!”
      于是,骑兵队长埃曼德指了指刚刚走出屋子的伊凡吉琳:“那个孩子与阿得勒的关系好像过于亲密了,属下担心,她恐怕会坏了我们的计划……因此,属下觉得,不妨先将事情推迟些时日……”
      “没什么可担心的,她只不是个乳臭未干的孩童而已,计划仍然可以照常进行。但是,”阿道夫皱起了眉头,“伊凡吉琳也确实古灵精怪得很……这段时间,你们要多长个心眼,对阿得勒温柔一些;如果他有什么要求,也尽量予以满足。总之,千万莫让这两个小家伙瞧出什么破绽,否则的话--”
      “是的!属下明白!”
      “对了,最近我姐姐那边的情况如何?”
      “派去监视的人报告说,什瓦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那么,你们现在确实对药效有把握吗?我真是不愿意再失败了……”
      “请您放心,我们曾做过多次试验,这次绝对能保证万无一失。”
      阿道夫扭头朝埃曼德摆了摆手:“很好,你可以退下了……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赏!”
      “多谢首领大人,属下告辞了。”

      酒足饭饱之后,在阿道夫的陪同下,伊里斯参观完整个达日博格草原最好的牧场和树林,便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下榻的帐蓬。
      “天啊!你们在干什么?”
      一进房,眼前的情景就将伊里斯吓了一跳:那个放有医药资料的包裹被翻得乱七八糟,一本本宝贵的书藉散落于地下,伊凡吉琳和乔恩娜正坐在书堆中,紧张地查阅着什么。
      听到部落首领怒气冲冲的质问,乔恩娜急忙一边整理好衣裙,一边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答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小姐急着要看医书,我想您大概会很晚才回来,所以就……”
      “不,这不是乔恩娜的错,是我让她打开包裹的!”伊凡吉琳跳起来,使劲扯了扯伊里斯的衣袖,“爸爸,您先别生气,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行了,乔恩娜,你去将书放回原处吧,我不怪你。”伊里斯对乔恩娜微微一笑,低头向伊凡吉琳问道,“是什么好消息啊?”
      “是关于阿得勒的病!”伊凡吉琳搂住伊里斯的脖子,故作神秘地说,“我刚才查到了,医书上讲,青蔓……”
      伊里斯的脸色骤然变得严峻起来,他推开女儿,快步走到窗户旁边,朝外面望了望,又不放心地撑上布帘。
      他这一连串的举动使伊凡吉琳感到莫名其妙:“您怎么啦,爸爸?”
      “乔恩娜,书摆好了吗?”伊里斯并不理伊凡吉琳。
      “是的,摆好了。”
      “我跟伊凡吉琳要谈一些私事,你去帐蓬外瞧一瞧,暂时别让其他人靠近这里。”
      “好的,明白了。”乔恩娜转身离开蓬屋。
      “爸爸,周围不是有卫兵和侍从嘛,您怎么还……”
      “伊凡吉琳,我的乖孩子,你先安静地坐下,听爸爸把原因讲给你听。”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伊凡吉琳还是很听话地坐在了父亲身旁。
      “唉,你知道吗,刚才我曾去见过他,怎么说呢,这孩子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的神态,他的气质,他的肤色、发色,还有眼睛的颜色,都与整个欧亚草原格格不入,他就仿佛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不会吧,他只是有些内向而已,”伊凡吉琳毫不在意地把玩着辫梢,“爸爸也太多疑了。”
      “可我认为不仅是这些……算了,伊凡吉琳,我们还是来谈谈吃晚餐的情景吧。那时,你提出要在达日博格多滞留一段时间,好去陪陪阿得勒,然后呢?”
      “阿道夫叔叔似乎很生气,您又用眼神阻止我,我就只得闭嘴了。”
      “很好,那么当初你对小木屋产生兴趣时,阿道夫的反应呢?”
      “他似乎也很不高兴。”
      “那么你后来想去找阿得勒时呢?”
      “他似乎还是不高兴……但是,爸爸,”伊凡吉琳不服气地站了起来,“这又能说明什么呢?阿道夫叔叔也许不过是怕阿得勒把病传染给我们……”
      伊里斯轻轻叹了一口气:“传染?唉,什瓦每天一有空都跟阿得勒粘在一起,阿道夫也经常往木房跑,还有这群士兵,你可曾发觉他们有生病的迹像?”
      “那倒没有……”
      “讲吧,伊凡吉琳,现在把你的那个好消息告诉我。”
      “是的,爸爸,医书上说,青蔓果有剧毒,误食后会出现头痛、头晕、呕血、咯血、呼吸困难等症状,并在数秒钟内陷入昏迷,随即死亡。而阿得勒也出现过类似的……”
      “伊凡吉琳,我教过你多少次了,医书要活学活用,不能生搬硬套!没错,阿得勒是出现过类似的症状,可他死了吗?”伊里斯打断她的话,严肃地问。
      伊凡吉琳皱紧了眉头:“对啊,我也觉得奇怪,毕竟,几乎没有人能抵抗住青蔓果的毒性……”
      “女儿啊,”伊里斯慈爱地抚摩着伊凡吉琳金色的小脑袋,“这世上有许多东西都是说不清楚的,咱们不懂,也没必要卷进去。总之,我已经考虑好了,一定要在三天之内离开达日博格草原。”
      “为什么?您似乎很了解阿得勒的病情,那为什么不但不去救他,反而还要走呢?您可是大草原上最著名的医生啊,难道对这种疾病也束手无策吗?”
      “是啊,我只是医生,只能治愈人们身体上的病痛,对于思想上的顽疾,自然是没有办法的。”
      伊凡吉琳仰起脸,明澈的蓝眼眸不解地望着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爸爸?我越来越糊涂了!”
      伊里斯微笑地看着她:“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明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达日博格部落自家的事情,我们不该管。”
      “那阿得勒呢?他怎么办?他跟这件事有关吗?他会去伤害别人吗?别人会去伤害他吗?”伊凡吉琳有些不甘心地追问道。
      伊里斯依旧微笑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但是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那男孩,而他对你也抱有好感。伊凡吉琳,我并不阻止你接近他,也不反对你和他交朋友,可是,你要答应我,关于‘青蔓果’与‘病情’之类的事决不能再过问!”
      “为什么?”伊凡吉琳仍然不死心。
      “该你明白的事,你肯定会明白;不该你明白的事,你最好不要再问。行了,天都已经黑了,伊凡吉琳,做个乖女孩,快上床睡觉去吧。”
      “可是,我……”伊凡吉琳望着父亲,欲言又止。
      “怎么了?”伊里斯关切地问。
      “我和阿得勒约好的,晚上我要去他那里玩。”
      伊里斯略一思索,便冲她挥了挥手:“你去吧,但要记住我刚才讲过的话,不再干涉达日博格部落的私事。至少,阿道夫还是欧亚草原的大统领,我们惹不起。”
      伊凡吉琳点点头,听话地走了出去,身后响起父亲的叮嘱:“乔恩娜,照顾好小姐,天这么黑,别让她摔着了!”

      木门被轻轻推开,伊凡吉琳美丽的湖蓝眼瞳在朦胧的烛光中闪闪发亮,充满着坚定与期望:“阿得勒,什瓦阿姨怎么没来陪你呢?”
      阿得勒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地望着那堵木墙。伊凡吉琳顺着他的视线,透过并排的两孔小圆洞,瞧见了远方璀灿的群星。
      “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出来了……伊凡吉琳,你能陪我一道看启明星吗?”
      “可以啊,”伊凡吉琳举起桌前的绿蝴蝶,“阿得勒,这只小东西真漂亮!你会玩吗?”
      “当然了,你看!”阿得勒拿来一根木棍,将绿蝶插在上面,双手一搓,蝴蝶便旋转着朝前方飞去,结果却碰到了墙壁,坠落下来。
      伊凡吉琳拾起绿蝴蝶,小心地拂去灰尘:“阿得勒,你知道它为什么飞不远吗?”
      “因为有木墙……”
      “那么你呢?”
      “我?!”
      “是的,你!”伊凡吉琳盯着阿得勒的双眸,缓缓地说,“你打算一辈子都生活在黑暗之中吗?”
      “你的意思是……”阿得勒抬起头,但他不曾发现,一颗明亮的流星正从屋顶划过。
      “没有飞翔过的雄鹰不是雄鹰,没有奔驰过的骏马不是骏马,没有被太阳照耀过的生命亦不是生命,”伊凡吉琳就像爸爸一样,温柔地抚摩着阿得勒雪白的长发,“我已经考虑好了,今晚就带你出去。在我离开达日博格之前,一定要让你欣赏到这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哪怕……哪怕……”
      她突然沉默了。
      “哪怕……我很快就会死掉?”阿得勒接过伊凡吉琳的活语,幽幽地说。
      伊凡吉琳凝重地点点头:“你同意吗?”
      “可是,屋子周围有许多士兵……”
      “你不用担心,乔恩娜是贝列格尼姑娘里最聪明、最勇敢的战士,她肯定能处理好一切的。”
      “那么,你父亲和我哥哥……”
      “这个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阿得勒,你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要做,就是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同意,”阿得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知是胆怯还是激动,他冰凉的双手此时竟微微颤抖了起来,仿佛有一个声音正在心底大声呼喊:“神啊,我等这一刻已经等很久了!”
      “阿得勒,别怕,没什么好怕的,”温暖而柔软的小手伸过来,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相互支撑着,“我,还有乔恩娜,会一直在你身旁保护你的!”

      怎么办?怎么办?乔恩娜坐在离小木屋不远的草地上,愁眉苦脸地想着心事。刚才,她原本准备用麻醉药放倒那些卫兵,谁知他们一个个都纪律严明,住凭乔恩娜好话说尽,也不愿喝她送来的酒解渴……这可怎么办呢?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小姐和阿得勒肯定非常着急,再说,万一真磨到天亮,只怕会更难了。
      “乔恩娜姐姐!乔恩娜姐姐!”稚嫩的童音打断了乔恩娜的思绪,她抬头一看,站在面前的是位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微微泛紫的蓝眸,微鬈的金色短发,手中捏着一蓝一白两个陶瓷瓶子。
      “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乔恩娜不解地问,“我好像没见过你呢。”
      小男孩将瓶子放到乔恩娜脚旁,认真地说:“但我认识你啊,乔恩娜姐姐!这个蓝瓶里装的是药丸,你吃一粒,阿得勒吃一粒,伊凡吉琳也吃一粒;这个白瓶里装的是水,吃完药以后,你们就把它打开,等水全都挥发掉了,你们就能做你们想做的事情了!”
      他说罢便要走开,于是乔恩娜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究竟是谁?为什么送那些药来?”
      “我……我也不知道,是爸爸叫我做的。他讲过,事成以后会奖励我的,”小男孩一边说,一边用力拉扯着乔恩娜的胳膊,“大姐姐,快去办你们的事啊,我得回去找爸爸领赏啦。”
      “你爸爸是谁?”乔恩娜又问,可小男孩已经挣脱开她的手跑掉了。
      乔恩娜只好拿着两个陶瓶研究了起来,她打开蓝瓶,用手摸了摸药丸,又闻了闻白瓶,刺鼻的气味突然使她感到有些眩晕,乔恩娜不由地心中一惊:“莫非这就是以青蔓果为原料制成的麻醉药?据说它的功效和副作用都比青蔓苗要大很多倍,因此雅雷史安早已禁止这种药出产,没料到居然还有人敢留着它……算了,不管怎样,今晚的事就得靠它了。”
      乔恩娜站起身,理好裙摆,捧着酒盅,把陶瓶藏在怀里,然后向木屋走去。
      “你还有完没完啊?都说过好几遍了,我们绝不接受你的贿赂!”一名士兵朝她喊道。
      “您误会了,先生,”乔恩娜浅浅一笑,“既然你们不喜欢,我们就只能自己喝啦。劳驾,把门锁弄开。”
      士兵瞪了她一眼,嘟囔着去开锁:“三天两头往这边跑,也不嫌麻烦……”
      黑幕渐渐退去,淡青色的天空镶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仿佛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此时,万籁俱寂,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金发男孩并未走远,他悄悄钻进木房前面的树林中,接着便如一只灵巧的小松鼠似的,安静而敏捷地爬上了一株高大的白桦。

      一缕缕细若游丝的轻烟从瓶口逸出,徐徐上升至屋顶,尔后便迅速消散了。
      三个孩子紧张而认真地盯着陶瓶,当药水金部消失之时,均匀的鼾声代替了门外士兵不易察觉的走动声和说话声。
      “我们出去吧。”乔恩娜拧上瓶盖,对阿得勒与伊凡吉琳说道。
      伊凡吉琳赞许地点了点头,阿得勒却不太放心:“门锁非常结实,用普通的刀子恐怕弄不开……”
      “这个很容易解决啊,”伊凡吉琳神秘地眨着蓝眼睛,“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钻石吗?它可不仅仅是用来打孔的哟!”
      “走吧,阿得勒,”乔恩娜轻轻推了推他,笑着说,“我们去欣赏大草原的晨曦!”

      在东面的地平线上方,渐渐出现了一片微红,并缓缓向上扩散,红色越来越深,范围越来越大……接着,朝阳慢慢显露出半个红彤彤的脸蛋,四周的云彩也开始变得绚丽多姿。然后,那个火红的圆盘完全跃过了地平线,放射出炽眼的亮光,举目望去,整个达日博格草原都仿佛披上了一件美妙的金装。
      “阿得勒,这就是太阳,她带给我们光明、温暖和力量。”伊凡吉琳轻轻拉着阿得勒的手,用难以抑制的激动语调讲道。
      阿得勒没有说话,是的,真正的痛苦是语言所无法表达的,真正的喜悦也是语言所无法表达的……他静静地倚在门廊壁上,凝望着屋外碧绿的原野、明净的蓝天,洁白的云朵和帐蓬……这番美景长久以来仅仅于他的梦里出现过,梦醒后,一切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永恒的惆怅与黑暗。但此时此刻,往日失去的竟又活生生地重新展现在面前了。阿得勒知道,这并不是梦,因为阳光是如此强烈,把他的双眼都刺痛了。
      “阿得勒,别傻站着了,快出去吧,”伊凡吉琳使劲摇了摇阿得勒的肩膀,将他从门廊中拖了出来,“你瞧,外头的风景多美啊!”
      踏入绒布般柔软的草地,阿得勒深深地吸了一口混和着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气,他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前方那片茂密的树林上。
      “伊凡吉琳!乔恩娜!我记得这里!原来父亲经常带我去林子里玩,那边有一个很可爱的湖!”
      “湖?什么湖?”
      没等伊凡吉琳反应过来,阿得勒便如箭一样飞快地朝树林奔去:“跟我来啊!我给你们领路!”
      “小姐,快追呀!”乔恩娜狠狠地踢了踢脚下那一堆堆睡得像死猪似的士兵,“这群笨蛋起码要再迷糊两个小时,不用担心,有我守着他们呢,你俩就尽情地玩吧。”
      伊凡吉琳冲乔恩娜感激地点点头,便急忙去追赶阿得勒:“嗨,阿得勒,我来了!”
      阿得勒跑得好快,雪白的长发在风中飞飘着,他时时回过头去望着落在身后的伊凡吉琳,望着那两根一翘一翘的麻花辫,于是刘海下一双浅灰色的眼眸中开始闪射出幸福的光辉。
      “阿得勒、阿得勒!等等我!”
      “对啊,阿得勒,慢一点、慢一点嘛!可别丢下小姐不管哟!”
      “阿得勒,真是的……跑慢一点啦!人家都跟不上了啊!”
      ……

      “天都已经亮了,为何还不见他们的消息?不会是出了什么岔错吧!”阿道夫背着双手,紧皱眉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帐蓬中央踱来踱去。
      埃曼德斜靠在支架旁,用略带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胸有成竹地一笑:“请首领大人稍安毋躁,那孩子一向是非常聪明伶俐的,您不必为他担心。”
      “这个我当然知道,但他毕竟太年轻了,万一……”阿道夫坐下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万一遇到什么意外情况,也许会不知所措的。”
      埃曼德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好啦,好啦,您就别胡思乱想了。昨晚您整夜都没合眼,一定很疲劳了,现在您不如就先睡一会吧。”
      阿道夫摇了摇头:“不行,此次计划绝不能再失败了,我必须……”
      “没关系,首领大人睡吧。我就待在外面,一有事情便会立即通知您的。”说罢,埃曼德迈步走出帐蓬。
      阿道夫闭上双眼,打了一个阿欠,不知不觉竟进入了梦乡。
      ……
      “爸爸、妈妈、姐姐,快来!这儿有个漂亮的阿姨在睡觉!”黑发的小男孩,骑在枣红色的骏马背上,由远及近地朝前方奔去,大声呼叫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金发的女孩、金发的少妇、黑发的男人,一齐向他聚拢,急切地询问道。
      镜头一闪,桦树林中的草地上,突然出现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高挑的身段,微隆的双乳,柔软的脖子,一缕缕波浪状的银白色秀发垂在肩头;苍白的脸蛋,干裂的嘴唇,洁白的衣裙布满灰尘,却也无法掩盖住那眼角眉梢的俏丽,她仿佛是一位天界的仙子,雪海的精灵,冰雕玉凿的艺术品。
      黑发男子走上前去,把浸透清凉湖水的手巾搭在姑娘的额上,火热的目光像要将她融化。姑娘睁开双眸,湛蓝的眼睛打量着面前的陌生人:多么可爱的小伙子!发达而结实的臂膀,黑里透红的脸膛,柔和的眼神,粗犷的体魄……啊,他是草原的雄狮,天空的猎鹰,光明的太阳神……
      两人的侧影,慢慢地开始接近,然后重叠成为一个……
      镜头又一闪,视线被一扇巨大的木门挡住,从门的另一边,渐渐转来了争吵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
      “你这个魔鬼,你这条毒蛇!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妻子?!她对你总是百般呵护,待你如亲生姐妹,你怎么居然还下得了手?!”
      门缝中,露出一位男人高大的剪影,他手里像巨蟒一样粗的皮鞭正抖个不停。
      男人的脚下趴着位女人,她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抚着耳旁的发髻:“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胡说!她的病情前几天刚好转了一点,怎么会那样快就……如果不是你下的毒手,难道会是我不成?!”
      “不,是她自己要……她说她实在不能继续忍受疾病的折腾了,她说她宁愿去死……每次发病时,我看到她那么痛不欲生,我……我真是看不下去了,所以,”女人抽泣地拉扯着男人的裤腿,“请你相信我,我这也是为她好,我只是想让她早一天超生……”
      “滚!”男人一脚将女人踹开,“就是因为我太相信你,才会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你听我讲,我没有……”
      男人弯下腰,挥舞着皮鞭照女人身上打去:“住口!我要打死你这只披着羊皮的狼,为我的妻子、为阿道夫和什瓦的母亲报仇!”
      “不!不!你不能……你不能打我,我……我怀了你的孩子!”
      皮鞭“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你说什么?”
      “是的,”女人站起来扑进男人怀中,委屈地说,“我怀了你的孩子,而且,我能断定是个男孩!他已经有7个月大了,他也许不久后就会出生……亲爱的,他一定会很强壮、很机智、很勇敢,他会继承你的一切,他会成为整个达日博格草原的……”
      “够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了!我的一切自有我的儿子来继承,用不着那个野种!”男人愣了半天,突然拣过皮鞭又一次疯狂地打向女人的肚子,“我要打死他!”
      “我不许你碰他!”女人高声喊道,眼眸中闪出一阵凶光,她迅速夺过男人的皮鞭,并狠狠踢了男人一下,于是只听“嘭”地一声,男人的身体重重摔在草地上,紧接着又飞来一把银色的弯刀,正中男人的左手。男人被这意想不到的变故吓傻了,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女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人潇洒地甩了甩长发,取下弯刀,优雅地拭净了那上面的血迹,以男人从未见过的高傲语气讲道:“哼,我早已警告你别碰我的孩子,可你就是不听,真没办法,只得再给你一点教训了。”
      男人继续用万分惊恐的眼神仰望着女人,左手处撕心裂肺的疼痛使他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你仔细听着,亲爱的,”女人露出冷冷的笑容,“我马上就要生产了,如果你答应我,好好照顾这个孩子,那么一切都好办……但是,你如果敢让这孩子受一丁点委屈,我就把达日博格草原全部变成冰的沙漠!听明白了吗?”
      男人小鸡啄米似地拼命点头,汗水像油一样从面颊流下。
      ……
      “不要!不要听她的!快杀了她,爸爸!她是个巫婆,她应该去死!”
      “首领大人、首领大人……”
      “不要!快杀了她,快杀了她!”
      “首领大人,您怎么了?”
      “杀了她,快杀了她,巫婆!”
      “首领大人!”
      “啊!”阿道夫大叫一声张开双眼,却看到埃曼德正站在面前,原来刚才仅仅是南柯一梦。
      “首领大人,您没事吧?”埃曼德关切地问。
      阿道夫叹了一口气,摆摆手答道:“没什么,只是忆起了一段往事……”
      “那就好,”埃曼德兴奋地说,“首领大人,我们走吧!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就等您出场了。”

      茂密的白桦林中,金色的阳光穿过绿叶间斑斑点点的缝隙,照亮着如镜面般平滑的小湖,枝头则隐约响起了鸟雀宛转的啼鸣。阿得勒来到湖边,掬起一汪清洌的湖水,嘻笑着朝伊凡吉琳抛去,晶莹的水珠飞散于空气中,每一颗都折射出七彩的光圈……伊凡吉琳灵巧地侧身闪过,也向阿得勒掷出一串水花,两股点点滴滴的透明水颗粒交相辉,沾湿了男孩的罩衫,沾湿了女孩的长裙……孩子们在湖水旁追逐打闹着,陶醉于这暂时的自由与欢乐,几乎全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直到那个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们玩够了吗?!”
      伊凡吉琳扭过头,赫然看到阿道夫正面露愠色地立在那里,埃曼德带了一群人跟在他身旁,伊里斯和乔恩娜则站在他身后。她不由大吃一惊,急忙伸开双臂挡在阿得勒前面:“阿道夫叔叔,您怎么来这里了?”
      “这话是我该问你的吧?伊凡吉琳,你知不知道,这次你恐怕真要害死他了……”阿道夫斜瞟了阿得勒一眼,然后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盯住伊凡吉琳。
      伊凡吉琳有些难堪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眼神:“阿道夫叔叔,我……我只是……”
      “行啦,那件事待会儿再解释,”阿道夫趁机走过去,将阿得勒抱了起来,“现在我必须立刻带他去看医生,否则他会没命的!”

      移去那层厚厚的草皮,小心冀冀地挖开下面的泥土,没过多久,一个深褐色的陶罐被埃曼德摆在了桌上。
      “爸爸,那是什么呀?”金发男孩凑过去,伸长脖子,盯着罐内漆黑的粉未问道。
      埃曼德端来一碗热水:“这是药,你抓一点撒在碗里吧,然后给阿得勒送去。”
      男孩点点头:“我知道了……可是,上次您说要给我的奖赏呢?”
      “呵呵,怎么,你怕我反悔啊?”埃曼德亲热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放心,不会啦。这是最后一次,快去吧!”

      柔软的金色发丝在指间绕来绕去,亮晶晶的蓝眼珠不时地左顾右盼,忽而扫过烟斗下一抖一抖的短须,忽而与另一双同样不安的黑眼珠互相对视,伴随着寂静的空气。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过去了,而伊里斯仍在姑娘们的等待中沉思。
      突然,一名士兵闯进帐内,慌慌张张地大叫起来:“不好啦!不好啦!”
      伊里斯从嘴里取下烟斗:“出什么事了?”
      “阿得勒……阿得勒……他……”
      “他怎么啦?”伊凡吉琳和乔恩娜齐声追问。
      “他……他生命垂危!有人要暗害他!快,三位快跟我去什瓦那儿!”
      当四个人跨上马背,朝小木屋奔去的时候,躲在不远处的阿道夫露出得意的笑容。
      “看来一切都很顺利,首领大人,”埃曼德附在他耳旁,轻声问道,“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
      阿道夫用赞赏的目光瞧着他:“明天,为阿得勒举行一个隆重的葬礼吧,也好安抚一下我姐姐,以免她生疑……对了,那个男孩呢?”
      “我命人将他乱棍打死之后,丢到悬崖下边去了。”埃曼德面无表情地回答。
      不知为什么,阿道夫似乎感到了一丝寒意,他皱皱眉头,勉强笑了一下:“你这家伙,够狠毒的,那可是你的儿子啊!”
      埃曼德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什么儿子,他只不过是我捡回来的逃犯而已!六年前要不是看他还有点利用价值,我才不会管他的死活呢!而且,说真的,这家伙越长越像他的亲生父亲了,万一哪天被雅雷史安的人发觉……”
      “很好,回头我定要重重地奖赏你。但是,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让迈伦知道,我暂时还不愿失去那堵挡风墙。”
      “是,属下明白了。”

      天空渐渐转黑,树林里的鸟雀互相呼唤着,躲进了浓密的叶簇里。灰蒙蒙的云朵遮掩了初上的星光,夜幕一层层地加深,草原中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有一阵又一阵的凉意袭来。
      与此同时,在贝列格尼部落领袖下榻的帐蓬内,渐渐传出刻意压低的谈话声。
      “乔恩娜,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吧,达日博格可真是个多事之地。”
      “不行,还是等葬礼结束后再走吧,否则我没法向伊凡吉琳交待。出事之后她就一直哭个不停,晚饭也没吃,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了。”
      “嗯……也好。但说实话,我总感觉这事很蹊跷,阿得勒才九岁,卡尔也才七岁,他们一个是首领的弟弟,一个是骑兵队长的儿子,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阿道夫不是说了嘛,因为卡尔调皮,埃曼德揍了他一顿,所以卡尔借此机会来报复……”
      “我仍然无法相信,一个刚满七岁的孩子,心肠怎能这般歹毒?”
      “算啦,乔恩娜,你去睡吧,别人的事咱们少管为妙,免得招灾惹祸。”

      第二天早晨。
      “我们的生命像小草……”
      牧师们穿着漆黑的长袍,手捧经书,平静的语调回荡在安静辽阔的大草原上空,显得格外冷漠而清晰。
      阿得勒那粉色黑边的灵柩四周装饰着洁白的菊花与水仙,堆满了用松、杉、柏以及青蔓藤编织的花圈。
      “永别了,阿得勒弟弟。”阿道夫从罐中倒出一碗酒,喝了一点,剩余的则泼到地上,他的帽子上插着黑羽毛。
      什瓦头戴黑纱,手捧一束金黄的青蔓花走向灵柩,然后,她拭了拭从眼角流出的泪水,将花束置于灵柩上方:“永别了,阿得勒弟弟。”
      伊凡吉琳倚在父亲身旁,含着辫梢,悲伤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她多么希望可以像什瓦一样,为阿得勒放一束鲜花,但她没有资格这么做,要知道她并不是他的亲人。她只能拼命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尽管泪花已流满了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悼词终于宣读完毕,阿道夫和埃曼德将灵柩抬进挖好的墓穴,紧接着,花朵、泥土纷纷被人们抛入墓穴。
      “小姐,”乔恩娜轻轻推了推伊凡吉琳的胳膊,“走吧,阿得勒他已经走了,我们也该赶路了。”

      夜凉如水,达日博格草原万籁俱寂,帐蓬外面见不到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丝原本该属于夏季的温情。
      黑暗。无边的黑暗。为何这样寒冷?我在哪里?我仍然活着吗?或者只是来到了地狱?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东西,甚至连呼吸也倍感憋闷……姐姐、伊凡吉琳,你们如今在何方?我……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啊!
      他呼喊着,挣扎着,漫无目的地挥动着双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挡开什么,更像是要扯碎什么……最后,只听一声沉闷的响动,几团散发着草香的泥土落到脸旁。阿得勒坐起来,拍掉衣服上的尘埃,略一迟疑,便跳出了墓穴。
      是的,我仍然活着。他们想杀我,哥哥,还有那个金发的男孩--卡尔,他们全都想杀我。但拜神所赐,拜母亲的亡灵所赐,我仍然活着……阿得勒睁大眼睛,凝视着北方,凝视着遥远的摩洛斯草原,凝视着伊凡吉琳等人乘坐的马车所驶去的方向……走吧,走吧,伊凡吉琳已经走了,我自己也该赶路了。既然这里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眼中钉肉中刺,既然连一个七岁的儿童都不放过我,我凭什么还要继续留在这里任人宰割?!
      伊凡吉琳,我的天使,我的好姑娘,等着我,我就快来了,我就快来寻觅我的幸福了。

      三个小时之后……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伊凡吉琳幸福地搂着阿得勒的双肩,盛满喜悦的面庞似乎还残留了昨日的泪花:“爸爸,您真的同意带阿得勒走吗?”
      “是呀,”伊里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冲阿得勒苦笑道,“呵呵,真没办法,谁让我的宝贝女儿偏偏爱上你这大难不死的家伙了呢?虽然达日博格部落的事情我没资格管,但贝列格尼部落女婿的事情我可是管定啦!”
      “讨厌!爸爸,您尽瞎说!”伊凡吉琳用胳膊肘捅了捅父亲,一脸娇羞地低下头。
      “哦,对了,小伙子,我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阿得勒’这名字你不能再用了,改一下吧,好吗?”
      “当然可以,伊里斯先生。不过,我该叫什么呢?”
      “嗯……不如叫古舒达好了!”乔恩娜忽然灵机一动。
      “古舒达?为什么啊?”伊凡吉琳疑惑地盯着乔恩娜。
      乔恩娜嘻嘻一笑,朝伊凡吉琳的发箍指了指:“古舒达,粉红色的宝石,非常漂亮,而且小姐一直也很喜欢呀!”
      “原来如此……那我就叫古舒达吧。摩洛斯草原很远吗?咱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呢?那里也有个摩洛斯部落吗?”阿得勒眨眨眼睛,好奇地问。
      “不远啊,等出了达日博格草原,再穿过斯文托维特草原和一段公共领土就到了。至于摩洛斯部落……原来曾经有过的,但因为与雅雷史安交战失败,结果就灭亡了。现在统治那里的是索伊斯塔部落,据传是从斯文托维特脱离出来的,”伊凡吉琳一边耐心地解释,一边轻轻挑起布帘,“嗨,前面的,麻烦停一停!维……不,古舒达,你瞧,达日博格部落与斯文托维特部落之前的界碑!”
      “我不想看,快走!”古舒达冷冰冰地说,“这片草原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地方。”
      于是,伊凡吉琳便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高声喊道:“那么……前面的注意啦,全速前进!”
      “得儿--驾!”随着一记响亮的马鞭,漫天扬起的沙尘遮住了界碑,达日博格草原离他越来越远,小木屋离他越来越远,过去也离他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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