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谣》叶夕青兮

10、重逢

　　韩少生发觉到萧林的身体一点点消瘦下去，因为天气干燥，他嘴唇尽皆干裂。他以他的身体已不能继续在沙漠中生存下去，便告知手下，收拾行当，返回清幽。
　　此消息一出，竟是人人欢喜。
　　他们已在沙漠中呆了六年，早已厌恶了这里恶劣的天气。他们虽是杀手，也还有家，也还想着回去故乡一趟。而自从萧林来了以后，杀手的行当，欲流离几乎没再做过。杀气愈减，归心渐生。
　　即便如此，等到一切准备妥当足以启程还是要有两三个月。
　　韩少生让人从附近城镇中运来苹果，削成碎片，喂与萧林吃下。
　　“好吃吗，林儿？”韩少生柔声问道。
　　萧林不答话，只是机械地吃着。
　　这段日子一直都是如此，韩少生说的话，几乎全都是自问自答，萧林没再理过他。
　　他坐在他为他特制的木质轮椅上，腿上盖着毯子，目光空洞地望向远方。
　　韩少生扭过萧林的脸道：“林儿，你理理我！你理我一下好吗？”
　　韩少生自从六年前成为欲流离首领之后，从未用过这样恳求的语气对人说过话。他的残忍与冷酷，与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让欲流离内外对他都是极为惧怕，江湖中人亦是将他视为头号仇敌。
　　但此时此刻，欲流离的这些人却惊讶地看见，他们一直畏惧着的首领，竟在这个白衣少年的身前缓缓跪下，趴在他的腿上哭泣。
　　他哭得很伤心，很悲戚，像个小孩子一般。已完全没有了一方霸主的威严。
　　萧林低下头，看着他哭。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止他会哭，韩少生也是会哭的。他在他面前，就好像那个十三岁的少年。
　　也许十年过去，他，和他，都没有改变。
　　萧林把手伸进韩少生的头发中，摸了摸他脸颊，轻声叫道：“韩师兄！”
　　韩少生抬起头来，哽咽道：“林儿，你……”
　　“韩师兄，带我出去走走吧！”
　　“林儿，你……你不生我的气了？”
　　萧林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他望着韩少生的目光中，又重新泛起了那一丝温情。
　　“好！我带你出去……走走……”韩少生欣喜道。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所谓的走，只是韩少生推着萧林的车子，走出欲流离的营地外，望望沙漠中的风景而已。
　　起风了，韩少生望见萧林的上身轻轻地颤抖，知道他是有些冷了。
　　“我们回去吧，林儿？”韩少生试探地问道。
　　萧林摇了摇头：“我还想再呆一会儿……师兄，你帮我回去取件衣服来吧！”
　　“好！”韩少生立刻返回营地中去，取了一件厚衣服来。
　　赶回原地的时候，萧林却不见了。
　　“林儿，林儿去哪了？”韩少生焦急道。四处寻找间，竟发现萧林的车子倒在一处沟壑间，却不见萧林的人影。
　　韩少生只觉脑中轰然一片空白。他僵住了片刻，终于开始挖着车子附近的沙土。他从白天一直挖到黑夜，又从黑夜挖至天亮，直到双手已经鲜血淋淋，他还是锲而不舍地挖着。
　　欲流离的杀手们了解情况后，不等韩少生吩咐，主动出去四散寻找。连着找了几日，终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韩少生却还是在没日没夜地挖着沙子，他将沟壑中俱挖了个遍，也没有发现萧林的身影。
　　一名手下看着韩少生疯了地一般挖着沙子，双手尽是鲜血，却是在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忍不住拉住他道：“少主！他不在这儿！他不在这儿！”
　　韩少生甩开他道：“走开！我要找林儿！林儿不会死的！林儿不会死的……”
　　韩少生说着，眼泪一点点地流落下来，身体也慢慢瘫了下去。
　　手下忙将他扶住。
　　“可能他没死……或许他只是走掉了……”
　　手下这么说，实是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这茫茫荒漠，萧林正常时候尚且走不出。如今他又断了双腿，即便他当真是走了，又怎么有命走出这片沙漠。
　　韩少生倒在手下怀里，闭上眼，任凭眼泪在沙漠间流淌。

　　韩少生最终遣散了欲流离，离开了这片沙漠。流浪了两年后，他回到了清幽。从此改名换姓，留在一个大户人家教书为生。他之所以愿意低声下气地留这里，只因为这户人家有个六岁的小男孩，和萧林很像。一样调皮，一样爱玩闹，也一样爱哭。
　　韩少生看着他，便想起了六岁的萧林。
　　而他之所以留在清幽，则是因为这里是萧林一直渴望来的地方。
　　他一直期盼着奇迹能够发生，萧林没有死，他可以在这里遇见他。
　　尽管，他并没有抱有多大希望。
　　正月的一个夜晚，正是烟花盛会的时候。
　　初一入夜，全城各地烟花四起，热闹欢腾。
　　韩少生本是不愿瞧热闹的，但当他看见城里的烟花便想起了那日与萧林在屋顶上放烟火的情景，竟是不自不觉地来到了清幽城中心，这里可以看见最大最绚烂的烟火。因之人声鼎沸，放眼望去皆是一排排的人墙。
　　“林儿最喜欢热闹了，若是他见到这番盛况，定会很开心的吧！”
　　韩少生这样想着，黯然伤痛，便要从人群中退出。
　　却听见不远处，一个欢乐的声音说道：“云师兄，你快看！好漂亮啊！”
　　韩少生心中一震，循着声音望去。烟火缭绕之下，一个白衣少年，坐在椅子上，侧着身子，一直手高指天空，兴奋地对着身后的人说着什么。
　　韩少生看见他，猛然间身体一颤，激动地险些落泪。
　　这清毓秀气的面容，以及欢快活泼的声音，不是萧林却是谁？
　　“林儿！林儿没死！林儿真的没死！”他低低地念道。
　　方要上前几步，便又望见了站在他身后温柔地笑着的云沐轩，硬生生地稳住了脚步。
　　萧林同云沐轩在一起，似乎很开心，至少比跟在他身旁要开心得多了。
　　他曾经脾气暴躁，嫉妒心颇强。只为萧林睡中无意间吐出的一句“云师兄”，他可以把他打个半死。但这两年来，他在对萧林的追悔中，性子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自认萧林恨他如此，他若出现必会惹得萧林不快，遂从人群中悄悄退出。
　　心里还在激动地重复着那一句：“太好了，林儿没死！林儿还活着！”
　　待他的身影从黑暗中隐没之后，萧林和云沐轩同时望向他离去的方向。
　　“他走了？”
　　“走了！”
　　“你想怎么做呢，林儿？”
　　萧林的嘴角边流露出冰冷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