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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卡车、吉普和老爷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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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湾镇清晨七点钟的空气有些湿冷,空无一人的火车站外,爱玛•林席地而坐,开始享用她的早餐。全麦切片面包、盒装牛奶加上一颗已经脱水的苹果,这些是爱玛背包里最后的存货。面包袋上的日期显示它即将步入过期食品的行列,干燥的麦片划过同样干燥的喉管,那感觉比吃草好不了多少,紧接而至的冷牛奶又透过消化道表皮刺激着脆弱的血管,但这些不适感并没有引起爱玛多大的反应,她一直认为食物的作用是维持生命,而非满足人类的饕餮之欲。
“但为什么越吃越饿呢?”爱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的牙龈很敏感,每喝一口冷牛奶都感到很尖锐的疼痛,“也许有杯热豆浆会好一点。”
爱玛在中国的一所孤儿院中度过了大部分童年,因而保留了许多中式的习惯,虽然在9岁时被金夫妇收养,并在旧金山生活了十多年,但她仍然保留着早起喝豆浆的习惯。
金夫妇乐于满足养女的一切需求,但并不积极响应她对饮食的态度以及品味,反而是金夫人的弟媳——一位坚定地素食主义者,跟爱玛更加一拍即合。实际上,这位夫人对豆腐的疯狂迷恋让她的先生在路过饭桌时,总会不自觉产生离婚的冲动。
当她打算解决掉那个干吧苹果时,一辆砖红色的铁皮卡车卷着烟尘停在了爱玛面前。戴墨镜的高个子少年从车上下来:“嗨!要去黑湖镇吗?”
爱玛吐掉不留神吸进嘴的烟尘,眯着眼睛看他:“你是谁?”
“我是劳伦斯,”帅哥接过爱玛的背包, “约翰•劳伦斯,山庄旅馆老板劳伦斯女士的侄子。”
他有一头卷曲纠结得黑发和棱角分明的脸,年纪应该还未过二十,但是肌肉匀称的身材已经十分性感。
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爱玛甩手把没吃成的苹果扔给约翰,坐进了副驾驶。约翰欣欣然接受了这颗卖相颇差的果子,将卡车掉头驶向柏油路。几秒钟后,一辆通体全黑的吉普跟了过去。
“我想问一下,”约翰将车开上盘山公路,“你应该前天到的,为什么晚了两天?”
他说话时正叼着那个皱巴巴的苹果,声音呜呜囔囔的让爱玛很不舒服。她不安地揉了揉掩藏在衣领下的伤疤,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女孩惊惧扭曲的表情,尖叫声充斥双耳,似乎有温热的液体再次糊住爱玛的双眼,她打了个哆嗦,感到一丝虚无的恐惧。
见她不做声,约翰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其他客房都已经住满了,你是最后一位入住的客人,把你接回去我就彻底解放了。事实上我们已经打算取消你的预定了,有很多人愿意出两倍价钱订那个房间,多亏你及时打电话联系我们续订,你可就没地方睡了,。”
打电话的可不是我,爱玛想。后视镜里,黑色吉普不近不远的跟着,爱玛不悦的撇撇嘴。
“真是冷淡••••••”约翰小声嘟囔。他从后视镜里打量她:一头被狗啃了似的黑发又乱又短,加上瘦弱的身材和嘻哈风格的打扮,她就像一个发育迟缓的不良少年。浓眉毛、小鼻子、高颧骨、薄嘴唇,五官全然是亚洲特色,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表明其血统并不纯正,它们射出锐利的视线,似乎在警告所有意图靠近的家伙。但如果忽视她无时不刻散发出的疏离感,她还是颇有些迷人的。
收音机里开始播放一首舒缓的乡村音乐。爱玛闭上眼睛,一股疲惫感蓦然侵袭,她睡着了。
关于各种度假景区的网页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黄金海岸、历史名城、山地美景、峡谷风光••••••”爱玛一边点击一边唠唠叨叨,“伟大的互联网无所不包,唯独找不到合我们点点小姐口味的度假地。”
“拜托,爱玛,你选择的都是些阳光明媚、培育古铜色肌肤的地方。”点点窝在爱玛身后的沙发里,身边摊开着七八本旅游杂志。她是越裔美国人,本名叫阮婷云,因为脸上星星点点的可爱雀斑而被爱玛起了点点的昵称。爱玛为数不多可以和平相处的人类,但两人的性格差异显而易见。点点的吃穿用度像个幼儿教师,而爱玛的服装搭配时常让人怀疑她是否患有色盲,铆钉、骷髅和大麻是不可缺少的点缀;点点青睐于选择宁静优美的村庄作为度假地点,而拉斯维加斯才是爱玛心目中的假日天堂;点点习惯从杂志和旅行社的宣传册里找寻目标,而爱玛则愿意把一切交给自己的管家——因特奈特先生。但点点是最符合爱玛眼中朋友概念的人,双方都对此毫不怀疑。“我们不能去个远离赤道的地方吗?”点点提议道。
爱玛将眼球从屏幕上拽出来,回头阴郁地瞪着她:“我去年陪你去布达佩斯了。”
“我两个月前不也陪你去过东京吗?也许这次我们可以得到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法。”她递给爱玛一本翻开的杂志,那里有一片黝黑的湖泊和一座中等规模的镇子。“黑湖镇,我保证我们在那里都不会感到无聊。”
“看看这水,”爱玛皱着眉头打量那张风景区的鸟瞰图,“黑得像沥青一样!是光线折射的问题还是水质真有那么差?”
“黑湖的水质比极地的冰水一样纯净,”点点指着照片下的文章向爱玛解释,“它下层三分之一的水漆黑如墨,但是水质和上层的清水并无不同,连地质学家都无法解释这一现象。”
“嗯哼,真神奇。”爱玛干巴巴的评论道,“但我们又不是地质学家,用不着搞什么水质监测,去那里干嘛?”
“嗯••••••狩猎,对,你不是喜欢打猎吗?那里的林区可是完美的狩猎地点。”
“现在不是狩猎季节。”
“那么古迹呢?黑湖镇早在殖民时期就已经存在,保留了很多那个时代的古迹,你喜欢历史悠久的房子,对吧?”点点将杂志向后翻,爱玛看到一座石块累积的欧式城堡和一座小巧可爱的纯白木质教堂,以及一系列静谧的街道,街边的建筑物样式比联合国大楼外的旗子还多。点点迷恋地盯着那栋纯白的教堂,“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披上婚纱呢?”她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爱玛惊讶地盯着她,“什么意思?你打算结婚了?”
“爱玛,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点点下定决心似的双手紧握,看上去既激动又紧张。爱玛被她喜悦的表情感染,不由得裂开嘴笑起来,“天啊,难道他跟你求婚了?”爱玛兴奋地拉起她的手问。
“不,不,还没有。”点点忙摇头否认。“但是••••••爱玛,我••••••”点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我怀孕了!”
一个急刹车将爱玛从梦中惊醒,紧接着便是约翰恼怒的咆哮:“混账!你终于活够了吗?摩尔根先生!”
一个急刹车将爱玛从梦中惊醒,紧接着便是约翰恼怒的咆哮:“混账!你终于活够了吗?摩尔根先生!”
一个高大的男人倚在引擎盖上冲爱玛抛了个媚眼:“欢迎来到黑湖镇,可爱的小姐,肯迪•摩尔根随时为您效劳。”
他的声音美妙至极,爱玛从没听过这么清亮的嗓音,似乎还带着点法国口音,但他一身不正经的痞气却让爱玛难以产生好感,即使他看起来如此魅力四射。
“请不要骚扰我的客人,摩尔根先生。”约翰不耐烦地摁了下车喇叭,“如果你再突然冲出来拦车,上帝作证,我绝对乐意从你脑袋上压过去!”
“少来了,约翰,你根本连蚊子都不忍心伤害。”肯迪不置可否地笑笑,向路边一指,那里停着辆蓝色的老爷车,引擎盖正敞着向外冒烟。“但如果我只是站在路边竖大拇指的话,我打赌你会装没看见。”
“这倒不假,”约翰把吃剩的苹果核向肯迪丢过去,可惜没打中,“你对你的古董车做了什么?”
“上了年纪的东西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小故障,”肯迪把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扔进卡车后车斗,“你姑姑要的货我已经搞到了,请捎我一程吧?”
“随你便!”约翰回答得有些咬牙切齿,爱玛注意到他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微微发白。尽管约翰看起来对他极其厌恶,但这位法式风情男还是坐上了后车斗。约翰驶近那辆可怜的老家伙,翻出拖车绳,下车去把两辆车挂成一串。
“嘿,后面的先生!”肯迪忽然向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吉普招手喊道,那辆车现在正停在离他们五十米开外的地方。“这里还要等一会才能继续走,你先过吧!道路够宽,我们的车不会挡着你的。”
他的话音刚落,后面那辆车便与他们擦身而过,不一会就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
“刚才过去那个真是辆好车。”约翰回来后对爱玛说道,爱玛点点头没有作声。肯迪在后车斗唱起歌来,他的歌声空灵如风,但爱玛并不适合欣赏音乐,她又睡着了。
这次的睡眠无梦,异常宁静。
“醒醒,林小姐。我们快到目的地了!”
爱玛睁开眼向车窗外眺望,他们正驶过一间纯白色的教堂,一位牧师向他们微笑着脱帽行礼。车子顺着弯曲的石子路向上攀爬,几分钟后,一座遍布爬山虎的古堡出现在眼前。
他们通过两扇有着精美雕花的大门,驶进铺着鹅卵石的前院。院子的规模不大,中央有一座极其精致的鱼池,一群半裸的青铜少女互相倚靠于池中,清澈的水流从她们的双目中流淌出来,如同哭泣。也许她们也曾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爱玛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她们也许真的活过,在很多很多年前。
“真美••••••”爱玛站在山庄前仰视,它看上去跟杂志上一模一样,她想,充满沧桑感的墙壁,唯美的中世纪造型几百年间从未改变,据说它在本世纪初还在使用蜡烛照明,直到五年前才通上水电,“真美。”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开玩笑的吧,”肯迪背着他的大包与爱玛并肩瞻仰劳伦斯山庄,他弯腰在爱玛耳边小声道:“这鬼地方已经血腥味冲天了,你一点都没嗅到?”
约翰很不客气地推开肯迪:“注意你的言辞,摩尔根先生。这里是我的地盘,别再指望动动嘴皮子我就不教训你!”
“算了吧,约翰。”肯迪仍是一脸痞笑,“如果你想威胁我,最好把你那副可笑的墨镜摘下来。”
虽然爱玛也觉得约翰的墨镜很碍眼,但她觉得肯迪说话真的很欠揍。约翰似乎拼尽了全力来抑制情绪,他将视线移向爱玛,拍了拍她的肩膀:“来吧,林小姐••••••
“你可以叫我爱玛。”她小声说道,并没有看他。
“好的,爱玛。”约翰的表情有些受宠若惊,“欢迎来到劳伦斯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