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湖镇游记》翰林泽艺

3、意外

　　一半奶茶一半可可再加满满三大匙砂糖，使劲搅拌以避免太过浓稠的糖浆沉底。“上帝，这味道得多腻歪！”李伟奇咂咂嘴，有些嫌弃地看着杯子里自己调制出的焦褐色液体。作为勤工俭学的优秀留学生，他每个星期必须有一小半的时间耗在这家唐人街的茶餐厅里，四个多月了，第一次碰到这么重口味的客人。

　　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半多，茶餐厅的营业时间止于午夜前一个小时。李伟奇看向坐在窗口的女孩，五分钟前他去提醒她马上快要打烊，但女孩一门心思盯着窗外，头都不抬地点了这杯甜腻腻的玩意儿，这是她今天点的第四杯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呀？”李伟奇将杯子递给女孩，而她继续盯着窗外：“谢谢，不关你事。”

　　啧，好大脾气，李伟奇又咂了咂嘴。女孩从上午九点不到就坐在那里面相窗外，可窗外的街道除了前天晚上的一滩呕吐物外没有任何不妥，街对面也不过是家小门面的当铺罢了，被两边的中餐厅和超市委委屈屈地挤在中间，老板是个干瘪瘦的秃顶老家伙，成天坐在门口看报纸。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李伟奇这样想着回到柜台，希望一会儿打烊的时候能把她顺利赶出去。

　　注意力集中时间太长了眼睛会发花，虽然不想进食但热量必须适时补充，爱玛拿起杯子来咂了一口。呸！真特么腻味，爱玛啐了一口，但总比她能想到的其他食物容易下咽，而且她现在需要补充热量，她一口气将杯子喝了个底朝天。

　　打烊的时间已过，街对面的当铺终于起了一点变化。三个西装革履的亚洲男性一前两后出现在爱玛的视野中，他们径直走进了当铺，门口的大爷继续就着街灯看报纸，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爱玛将饮料钱往桌上一扔，飞快地离开了茶餐厅向对面跑去。当她推开当铺的门时，看报的老头子总算是抬头看了一眼，“别这么急忙急火的，亲爱的。有点淑女的样子。”他评价道，然后低下头继续看报。

　　当铺的内部组装更像是一间杂货铺，小个子的伙计正混战在一堆满是锈斑的金属器皿中，“哦，上帝。”他看到闯进来的爱玛后难过得五官都扭曲了，“小姐您不能进去！否则我今年的薪水就要泡汤啦！”

　　爱玛没有理会他，快步走到倚墙而立的古董衣柜前拉开了柜门。衣柜里空无一物，爱玛伸手在柜子里摸索了一会，靠墙的隔板向里翻开了，露出了向地下延伸的楼梯，爱玛抬脚走进衣柜，啪的一声摔上了柜门。

　　楼梯很矮小狭窄，满是灰尘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楼梯则是一扇锈迹斑斑铁门。爱玛的厚底马靴在门上使劲踹了一脚，门上一扇小窗吱呀一声开了，一双黑眼睛出现在小窗后。

　　“开门。”爱玛言简意赅，门卫马上执行了她的要求，“您怎么又来了？”开门的是个一米九多的壮汉，脸上是跟当铺的伙计如出一辙的纠结表情，“金先生可是立过规矩的，您赢的钱都要从我们工资里扣啊，少玩几把就回家吧。”

　　“我今天不是来玩的。”爱玛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走廊，隐约有喧哗声从走廊尽头的门外传进来，那道门后是唐人街有名的地下赌场，属于爱玛的养父金先生。 “呐，乔鹏现在哪里？在办公室还是场子里？”爱玛阴沉沉地问。

　　“刚进监控室了，”门卫指了指左边走廊，两个中年男子坐在监控室门口的沙发上抽烟，正是爱玛刚看到的三个人之二。“待会有个重要的客人需要他亲自招待，你找他的话最好快一点。”门卫又补充道。

　　抽烟的两个人看到爱玛朝这边过来后赶忙站起来阻拦，“小姐，乔先生现在正忙，您不能••••••”但这位大小姐完全没有理会他们，门一开一合，两位大叔只好继续坐下来抽烟。

　　闭路电视覆盖了监控室的大部分空间，三名保安人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一位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瘦削青年坐在他们身后的沙发上，抄着手闭目养神。“你们出去”爱玛边说边手脚并用地把三个保安往外驱赶，门口又多了三个老烟枪。

　　“你最好马上离开，”乔鹏道，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很低沉。“今晚会有重要客人光临，金先生不会乐意在赌场看到你。”

　　“我觉得你比他更不乐意看到我。”艾玛说，她已经在对面的茶餐厅候了整整四天，为的就是等这个换了住址跟电话的家伙。“我已经快一个星期联系不到点点了，我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是在电话里，她说正在来找你的路上，想要告诉你••••••”

　　“够了，闭嘴！”乔鹏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要找人就去警察局，我不知道她的去向！”

　　“呵，她果然已经告诉你了。”爱玛的脸变得惨白，当她得知点点肚子里怀的竟然是乔鹏的孩子后心脏差点停跳，她还以为点点想要一起走进那间白色教堂的对象是那个本分的护士男友，得知真相后，爱玛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不能让乔鹏知道这件事。

　　乔鹏大爱玛五岁并且早三年被金先生收养，虽然和爱玛一起长大，却是以帮派接班人的身份接受教导。她了解他，尤其是他阴狠可怖的那部分。“这么说你已经把点点•••••••”

　　“我没对她做任何事。”乔鹏打断她，“随便你怎么看我，但我可不是个变态杀手。”

　　一条洒满刺目阳光的走廊残像从爱玛眼前一晃而过，她的心中徒然燃烧起对面前男人的憎恶。说你是杀手倒不一定，因为会有手下替你动手，但你是变态这一点无疑。

　　对于自己在爱玛心目中的形象，乔鹏倒也清楚得很，只是他却不会用同样的敌意对待这个名义上的妹妹。诚然，她的到来或多或少让他在养父心里的地位有所降低，但妒忌和敌意从未左右乔鹏的心灵，只要回忆起初见时那个一脸婴儿肥的阴沉小丫头和叫他的那声“哥哥”，以冷酷著称的乔少爷就可以心甘情愿地忍受她所有的无礼之举。

　　“本来是要提醒她的，怀了你孩子的女人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堕胎要么跟她的孩子一起死。”爱玛低声道，她感到自己的胃在抽搐，“可是她的情绪太亢奋，没等我说完就挂电话了。”

　　“是啊，她那天的情绪确实很亢奋。”乔鹏厌烦地皱皱眉头，“真不明白她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会对她肚子里的东西负责。”

　　“因为她被猪油糊了眼睛，••••••”爱玛咬牙切齿地说，她双手握拳关节被捏的嘎嘣响。“所以你已经把她做掉了吗？点点不是那种会放弃自己孩子的女人，她宁肯死也不会堕胎的。”

　　“你确实很了解她，是因为你们性格相像的原因吧。话说回来••••••”乔鹏点点太阳穴，做思考状。“我第一眼看到她时莫名其妙就想起你来了，所以才把她赎出来，没想到你们竟然真成了朋友。”

　　爱玛眉头皱起，几乎控制不住挥拳的冲动。五年前，点点开始担任这个赌场的调酒师，并因此与爱玛相识，而这之前她则是乔鹏某个生意伙伴手下诸多雏妓之一，乔鹏把她赎了出来，留她在自己的赌场工作。这件事对乔鹏来说不过是某次酒精作用后头脑发热的产物，但对点点来说其意义则完全不同，所以当爱玛得知两人存在那种关系时，除了气愤点点的愚蠢外倒也没有太多惊讶。现在乔鹏提起点点的出身是什么意思？暗示她配不上他，不配给他怀孩子吗？

　　乔鹏似乎并没注意到爱玛越来越旺的怒火，继续道：“我本来还以为她的社会经验丰富，是个知道好歹的女人，没想到还是个一脑袋浪漫言情戏的傻丫头，你应该早些告诉她，我可不是什么救她于水火的英雄••••••”

　　一句话没等说完就不得不赶紧闭嘴了，伴着夸张的风声，爱玛挥起一记重拳击向乔鹏的右颊骨！乔鹏大惊下赶忙举起右手格挡，但爱玛的攻击并没有停止，拳头接连不断像雨点似的击打他的身体。虽然乔鹏曾和爱玛一起进行过拳击和武术训练，但那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后来爱玛跟他生分起来，乔鹏就再无缘得见她的拳脚功夫，还以为她早把这茬丢掉了，没想到这些年下来反倒是精进不少，乔鹏在她的突袭下几乎没有反手的机会。

　　急促的敲门声将二人的缠斗打断，“老板，客人已经进场子了，您要不要去前面照看一下？”

　　询问声分散了乔鹏的注意力，爱玛瞅准机会终于一拳打中了他的下巴，尖利的铆钉手套划开一道口子，血很快渗出来。

　　“该死的！”乔鹏吐出一口血沫子，这一拳不只是伤了他的下巴，舌头也被磕破了。不给这丫头点颜色看看她就不知道姓什么了！乔鹏在心里骂了一声。转身、抬腿，乔鹏瞄准爱玛的胸口来了个飞踹，算计着这样可以逼爱玛用手臂护头格挡，并将她顺利踢出五步开外，这样他就有机会冲出这间屋子。

　　但是与乔鹏预料不同的是，几秒钟前还生龙活虎的爱玛竟突然像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直接用胸膛接下了乔鹏的一记飞踹！巨大的冲击力逼着爱玛踉踉跄跄的后退，一把椅子绊住了她的腿，她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地磕上监视器的操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