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遇成梦》晴冷

10、（十）故人

　　“梦云，我回来了。”成慧手里提着一个布包，脸上挂着近日少有的浅笑，进了屋。
　　“今日心情不错。”梦云微笑着为他扫去外袍上的尘土。
　　“是啊，猜我今日给你带了什么回来？”成慧笑着把布包放在了桌上，假装用手臂保护着。
　　“还卖起关子来了啊，我想，是谁家送的点心？”梦云见他宝贝的样子，忍不住觉得好笑。
　　“就知道吃点心，猜错了，再猜。”成慧轻轻皱了皱眉，仍小心翼翼地环着那布包。
　　“不是点心，那是珍贵的书画？”梦云轻轻踱步，绕到桌子的另一侧，想窥视内里的玄机。
　　“不是，又错了，还有，别想偷看。”成慧把布包拉近自己，忍着没有笑出声。
　　梦云支着桌子，撇了撇头，说：“我是猜不着了，不给看也就算了。”
　　“你呀，给你看给你看，再猜不到就把小家伙憋坏了。”成慧摇摇头，赶忙打开了轻轻挽着的布包，一只雪白的小兔子探头探脑地观察着周遭的两个人，嘴巴里似乎还咀嚼着那笼底的青菜叶。
　　“呀，小兔子！”梦云一如从前地喜爱这个小家伙，情不自禁地逗着它。
　　“一直想给你买回来，这愿望直到今日才实现，看你开心，身子也渐好，我也就放心了。”成慧也凑上去，给小家伙喂食。
　　“又让你费心了。”
　　“别说这样的话，快，给它取个名字吧。”成慧面上闪耀着柔和的光芒，和身上蓝灰相间的袍子交映在一起，梦云摇摇头，不去想成慧特殊的身世，答道：“就叫雪团儿吧。”
　　“雪团儿，好名字。”成慧笑的灿烂极了，“以后我不在，就有雪团儿陪你了。雪团儿，以后你替我陪着姐姐，要乖哦。”
　　梦云嗤地笑出了声，看着这一切，心底有无数暖流流过。

　　梦云在宅子里的日子渐渐多了乐趣，她和雪团儿一起浇花，喂鱼，晒太阳。有雨的时候，一起躲在屋檐下读书，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
　　成慧已经完全接管了庄上的事务，因此回家的时间越发晚了，夜里仍然捧着书本，不知疲倦。
　　梦云在桌案旁，整理午间采买来的书籍和画卷。一不小心，一幅画从手里滑脱了，跌在了地上。她急忙蹲下身去，拾起来轻轻地抖去灰尘。
　　“这是今日采买来的画儿？”一旁的成慧问道。
　　“是啊，刚不小心脱了手，幸好没有污了画儿。”梦云面露愧色。
　　“没关系，我看看。”成慧接过那画，慢慢展开来，是一片青翠的竹林，远处隐隐有一位身穿杏红色袄裙的女子，长发飘飘，身形窈窕，观之心神清爽。
　　成慧正要夸画工精致，却看见梦云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忙搁了画，问道：“怎么，身子又不适了吗？”
　　“不，没有，是这画。”梦云直直地盯着那画中的女子。
　　“画？你认得那女子吗？”成慧满腹狐疑，此画没有题字，难猜其出处，梦云怎么会识得。
　　“那女子，就是我。”梦云的话没有解开成慧的疑惑，反而更增加了一丝巧合。
　　“若我没有记错，这是他画的，是我与他常去的一片竹林。”梦云轻叹道。
　　“这么说，这是王爷，不，他的手笔。”成慧感叹万事之奇巧，王府的画，如何会流入自己的家中。
　　“他又回来了，我感觉的到，就在这城里。”梦云抬起头，碰上了成慧同样复杂的眼神。
　　“昨儿个爹提起过，王爷回京述职了，被特准回绍兴小住，想是两国关系缓和了些。”成慧担忧地看着梦云，“我怕你伤心，没告诉你。”
　　梦云摇摇头，说道：“这画，想来也是美好的回忆，只是这画里的竹林，也有好几个年头未曾去过。”她的眼神柔和而清澈。
　　“想去看看吗？”成慧问道。
　　“一同去吧，还有这幅画，我想让它留在那里，替我回忆，替我纪念。”梦云缓缓卷起了画卷，说道。
　　成慧点了点头，拨了拨蜡烛的灯芯，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

　　竹林深处谁家女，隔绿笑抛一支莲。
　　踩踏着疏松柔软的竹叶，成慧嗅着这碧绿的味道，偷偷看了看旁边的梦云，只见她是那么平静，米白色的绣鞋忽而踢踏着地上的绿色。成慧依然不敢放心，他对上次湖边的事，还是心有余悸。
　　“到了，就是这里了。”旁边传来梦云的声音，成慧看见一片绿色的海洋，闪耀着如同海水一半的波澜，此处的竹子，要比刚经过的地方，茂密且更翠绿。
　　“是个好地方，和画里的一模一样。”成慧拨动着那些拥有恰如其分的弧度的竹叶。
　　“可惜，人却不同了。”梦云叹道，轻轻摩挲着竹节。
　　成慧见她沉思，不忍打扰，也在一旁踱步赏景。
　　“再美的景，也有消失的时候，人也一样。”梦云轻轻说道，“不过，珍惜现在才是最好的选择，你说对不对，成慧？”
　　“是啊，良辰美景，既不能留，不如享受其中，或许能得到更深的体会。”成慧听梦云竟有了这样的见解，不觉心底透出一缕欣慰之情。
　　成慧的脸上透出夕阳般温暖的笑容，在竹林中摇曳生辉。

　　“谁？”梦云瞧见密林深处有个人影，不禁叫了一声。
　　成慧一跃，便窜到林中，一把抓住了那人。他似乎也没有要躲的意思，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反抗了。
　　“是你。”梦云伸手拨开了那人长长的鬓发，一张白净却写满故事的脸映入眼帘。
　　他脸上的胡茬隐约可见，眼神里仍然透出一种不同常人的魔力，他微微抬着头，眼神却在尽量躲避梦云的视线。
　　“何苦躲我呢。”梦云叹息着，“多年过去，你沧桑了许多。”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着，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才缓缓吐出一句话：“你也比从前沉稳多了。”
　　成慧拍了拍梦云的肩，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好说说话罢，我就在附近。”说罢，隐匿在了绿雾之中。
　　飒飒的竹叶声，悄悄的虫鸣，二人静静地对视着，竟没有人打破这样的宁静。
　　“你。”终于还是开口了，他拼命吐出了一个字。
　　“我很好，你也看见了。”梦云的眼角闪烁着光芒，她微微地扬起头，阳光洒在她光滑的鼻尖上。
　　“你还是嫁人了。也好，女孩子总是自己闯，是不安定。”他默默地，颀长的身影如同翠竹一般笔直。
　　“总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梦云低下了头，“不辞而别，终究不是光明磊落的做法。”
　　“信，我托人给了你，我的苦，也请你谅解。”他扶了扶额头，面颊上冒出的胡茬此时愈发明显。
　　“阿明。”梦云脱口叫道。
　　他惊呆了，深埋多年的记忆在这一刻，突然苏醒。
　　“这个名字，你还记得罢，司空明。”梦云惊人地平静。
　　“这是我在绍兴时用的名字。”他颤抖着，“对不起，云儿。”
　　思念上了锁，落满了灰尘，时间无法倒流，你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拥抱我，让我聆听你的心跳。散落着的，我和你以前的样子，云边的阳光越来越模糊，我的心被苏醒的记忆牢牢捆住。
　　梦云蹲下身去，用带来的花锄锄了个不深不浅的坑，把那幅画，掩埋在了这片绿色的回忆中，成为了绿色的一部分。“这是你为我作的画，未问过你，我自己做主埋葬在此地了。”
　　“原也是预备送你的，如今，也算是已得其所。”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阳光也渐渐隐去。
　　“回去罢，你相公想是等久了。”司空明几近哽咽，说道。
　　梦云点点头，转过身去，道：“各自珍重。”
　　谁也没有看见，梦云咬牙忍回的泪水，谁也没有看见，转身那一刻的艰难。
　　只剩下司空明离去的脚步声，待那声音渐渐远去，梦云才叫了成慧一道回去。
　　“他，把我认作你相公了罢。”成慧低沉着脸。
　　“你本就是我相公，如何叫认作。”梦云反驳道，“别担心，他不是孩子，不会为这些挂心，他信里本也说过，让我早日嫁了人。”
　　“信里的话如何信得，不过也是下策，看他也是个重情之人，往往造化弄人啊。”成慧幽幽地道。
　　“莫想那么多，好好过日子，就最好了。”梦云笑了，“你若有了心上人，自会懂的。”
　　成慧瞪了梦云一眼，用手掸了掸袍子，道：“看我这样子，如何去找心上人？可别打趣我了。”
　　梦云道：“好啦，快回去吧，今天为了我，可旷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