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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忘尽前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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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炫奕一起身,悠荻便醒了,她随意披了一件衣衫,便服侍炫奕梳洗。
待炫奕更衣过后,帮他带上累丝嵌宝紫金冠,她用手轻轻拢住束发冠,将长穗宫绦掖在抹额之外,再把绛绒簪缨扶起,整理已毕,她端详了一会儿,忽然对上炫奕深邃清澈的目光,不禁有些局促,低头轻声说道:“好了。”
炫奕见她羞涩,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便解围问道:“对了,昨天母妃召你入宫,都说了些什么?”
悠荻答道:“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问了问王爷的近况。”
炫奕浅笑更深,说:“你这是想避重就轻,一语带过?不过,本王偏要问个清楚。你是如何答的?母妃一定问起过淑妃娘娘,对不对?”
悠荻嗫嚅着说:“这……"
炫奕嘴角笑容隐去,叹了口气,说:“其实你不用答我,我都知道的。母妃,她终究还是不相信我,事实既定,我又怎会冒然行事?”
悠荻连忙柔声劝道:“太妃娘娘只是太关心殿下了,并非不相信殿下。需知道这皇宫中多少事儿,多半无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见当做有心事,反而说坏了,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嘴杂,总是不好的。倒不如预先防着点儿,似乎妥当。”
炫奕问:“那么你呢?”
悠荻说:“悠荻相信殿下一定会体谅到太妃娘娘的一片苦心,另外悠荻也斗胆请殿下为姐姐着想,她已经入宫,是贵妃娘娘,心里只可以皇上一个,从前的事只能是前尘旧梦,殿下无谓再将它揭露于人前了。悠荻知道这样说,殿下一定会心痛,但长痛不如短痛,还请殿下斟酌。”
炫奕沉默许久,静静地看着悠荻,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悠荻一动不敢动,听到他轻声地吟到:“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微微抬起头,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有一丝不舍,一丝心痛一闪而过,随后淡淡说道:“你放心,伤害阿枫的事情我是今后绝对不会再做。”
悠荻说:“悠荻知道王爷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炫奕淡淡一笑,说:“现今府中主母空缺,现在暂由你打理王府中的账目。”
悠荻说:“悠荻一定会努力去做。”
炫奕又说道:“现下秦冲不在府中,有一些事情,有一些要紧的事,需要你现在去做。”
待炫奕走后,悠荻便出来王爷府,并未带一个从人,自从发现雅晴对炫奕有意后,她或多或少都想防着她一些。
炫奕交给她的事情虽然重要,但并不难办,她以前都做惯了的驾轻就熟,之后,她雇了一辆马车,直奔城门外去。
马车走了不多时,便停下,那车夫赔笑道:“小姐,您说的可泉寺就在前面,您下车吧。
前面一片桃林,小溪旁有个精致的庙宇,风景幽绝,悠荻下车后,拿出一锭银子,说道:“多谢你了,麻烦大叔再过一个时辰再来这里,将我送回。“
那人喜笑颜开,道:“好的,一定一定。”
悠荻漫步进入寺院,由僧人指引,来到后院的一间禅房,禅房中早有一人在等候,悠荻见到他,即刻笑道:“好久不见,先生近来可好?”
原来那人竟是吕天南,只见他起身迎接道:“回小姐,一切都好。倒是小姐,似是清瘦了不少。”
悠荻抿嘴一笑,说:“悠荻可不会像先生这样会享福。”
这时,悠荻坐定之后,一个小僧进来上茶之后,便掩住了房门,房中便只剩下悠荻和吕天南两人。
悠荻打量房中布置,虽然朴素,但一尘不染,倒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于是说道:“当初悠荻请先生留在京城,先生唯一的条件就是自己选择住处,如今看来,先生过的很满意,只是希望先生莫要忘了悠荻所托之事。”
吕天南笑道:‘小姐所托之事,已经办妥了。“
悠荻叹道:“速度可真快,如此算来,原来我刚进府,他就派人去查过我了。”
吕天南说道:“不过小姐放心,我已经安排过了,所有人都说小姐只是帮忙打理一些内务,平日里足不出户的。”
悠荻点点头,说:“那么这样便好了,他从此便可放心了。”
吕天南颇有深意地看着她,说:“我听说王爷待你很好,府中众人待你一切与主母无异,你到底还想要怎样呢?”
悠荻微微一哂:“待我好?待你好,只是因为你有利用的价值。得不到他的心,退而求其次,所以现在只有成为他最信任的人,才能有权势,才能长久。”
吕天南道:“何必呢?小姐太执着于往事,只怕要失去很多。”
悠荻道:“先生以为我是想为娘亲报仇?”
吕天南沉默不答,悠荻幽幽道:“其实,当时娘亲的死,我都从来没有怨过大娘,一切都是娘亲性格太懦弱。本来爹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娘的,因而待娘一直都不错,可是娘还是终日闷闷不乐,久而久之,爹爹也失去了耐心……这件事,归根到底,也怨不得他人。”
“那么小姐到底想要怎样呢?”
“只不过想做一个强者,不再寄人篱下,任人宰割,护得家人平安。”
吕天南还想再说,悠荻忽然看到挂在墙上的一张古琴,眼睛一亮,走上前说撒娇似的说:“咦?原来先生也喜爱弹琴。可否借悠荻一弹?”
吕天南无奈地笑笑,说:“小姐请自便。”
悠荻遂将琴取下,归了坐,慢慢把弦调了,左手按节捻弦,右手弹了起来。声韵清雅,辽远清幽,山虚水沉;更妙的是琴声重叠,竞像几琴齐奏,彩云欲停。弹到后来,竟引得百鸟婉转啼鸣相和,更显得琴声悠长,彷如天籁来袭,听琴之人也觉得惊鸿照影,长袖临风,简直有有凌云欲仙之意。
弹到后来,琴声减低。突然“铮”的一声,琴声止歇。但那云淡风轻,看清红尘之意境却久久停留在听琴之人的心中。
吕天南叹道:“这取潇湘云水逸真可谓之“绝调”了。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你弹过呢?”
悠荻含笑起身,答道:“我小的时候,爹爹也曾专门请师傅,琴棋书画,我和姐姐都是一起学的,不过当时呢,大娘常带姐姐入宫,其实,一个女孩最大的梦想,不是生的美丽,而是可以有机会把自己的美丽展示于众人面前,所以那时我常常嫉妒姐姐,也拼命地练习,想要有朝一日在众人面一展才艺。”
吕天南追问道:“那么后来呢?小姐是否如愿以偿?”
悠荻摇了摇头,说:“后来我就渐渐明白了,琴乃圣人之器,古人原以治身,涵养性情,若一味争强好胜,是弹不好曲子的。更有一层,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这弹琴亦是如此,没有知音,宁可对着那清风明月抚弄一番,是以先生没有见过亦非稀奇。”
吕天南问道:“听闻七皇子昭平王爷,文武双全,刀枪剑戟,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是凌驾古今,冠绝当时,难道连他也算不得小姐的知己吗?
悠荻幽幽道:”不错,六殿下他英俊,聪明,博学,有谋略,有魄力,几乎集合了天下所有男子的优点,也几乎满足所有天下少女对于丈夫的憧憬和想象。”
吕天南叹道:“你一向心高气傲,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中,很听到你如此称赞一个人。”
悠荻浅浅一笑,道:“不过,他既心有所属,不论再怎么优秀,悠荻也不再稀罕,对于悠荻来说,尊严比爱更重要。”
她顿了一顿,又说:“这也是悠荻不愿进宫选秀的原因。要悠荻以一个男人为中心,卑躬屈膝去讨好一个人,要我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悠荻宁愿在宫外多吃些苦,也绝不愿这样。”
吕天南低声道:“小姐是要自己选择自己的路。”
悠荻说:“不错,所以现在我一点不恨姐姐,也不嫉妒她。我只是可怜她,她的路,从来都是大娘替她选的,一点都由不得自己。所以,先生,悠荻的路,是悠荻自己选的,悠荻也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回头的,也请先生以后莫要再劝悠荻了。”
吕天南叹了口气,说:“这个道理,我又何尝不明?小姐自小心里极有主意的,天南也从未想过要说服小姐。”
悠荻黯然说道:“悠荻也知道自己太任性,先生也不必如此勉强。悠荻知道先生原是为了外公才留下来的,现在往事如烟,先生本就是世外之人,何苦要为悠荻所累?”
吕天南一听此话,脸色骤变,问道:“你说什么?”
悠荻轻轻一笑,说:“先生,你本是世外之人,向来不问世事,就连当年外公救下先生,先生虽然十分感激,也执意不肯留下,为何外公走后,先生却甘愿帮助悠荻?”
吕天南冷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悠荻看着他的眼睛,说:“在悠荻看来,先生是因为心里内疚。”
吕天南并不答话,悠荻继续说道:“那晚的事,悠荻当时没有想清楚,但后来总算想明白了。有些事,只要做了,就应该料到必然有被人知道的一天。”
吕天南说:“我本来就没想过要瞒你,只是每每想要同你讲,总是不知如何开口。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怎么知道那晚的人是我?”
悠荻说:“是那晚去渡口的人全军覆没,只有我被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救出。”
吕天南说:“这个你曾经说起过。”
悠荻说:“不错,我起疑也是从这里开始的。那晚我们聚会的地点的确十分隐蔽而且时间是在深夜,理应无人经过,而那位侠客,又不像行色匆匆,在赶夜路,所以一定是专程来的。”
吕天南说:“所以你自然会想,你与他素昧平生,为什么要专程来救你呢?”
悠荻说:“不错,我还在想是谁请他来救我的呢?是谁,背叛了我们又会想救出我呢?数来数去,就只有先生了,先生一定是得知官府的行动后,自己又不便出现在现场,所有央求了朋友来救我的。”
吕天南道:“不错,猜中了七八分。”
悠荻继续说:“接下来,我曾派人去过先生的住处,发现先生行路竟然没有脚印,可见先生你双腿虽然受了伤,但内力未失,轻功更是了得,我们的行动,暗号又怎么瞒得过先生?官府看到双方势力强大,遂想使出反间计,借刀杀人,先生素与外公交好,将那封信偷出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海沙帮帮主那里又有何难?
吕天南叹道:“你很聪明,虽然没有证据,但我亦不想否认。”
悠荻叹道:“但是,悠荻今日之所以旧事重提,并非要先生心里愧疚的。其实,当年也都是我们有错在先,而外公在九泉之下若知道先生你这么多年来如此帮我,亦都不会责怪先生的。”
吕天南黯然道:“然则你又想怎样呢?”
悠荻说:“悠荻想先生莫再被悠荻所累,今后的路,悠荻想一个人走完。”说着,她拿出一个包袱,说:“这里有黄金三千两,先生将这笔钱带回扬州后,帮我做善事,多帮助一些贫苦的人。”
吕天南问道:“不知小姐要我具体做些什么呢?”
悠荻道:“什么都行,开学堂,善婴堂,接济穷人均可。”
吕天南又说:“这个并不难。”
悠荻又道:“这些事情办妥之后,先生便可为自己打算了,悠荻在扬州所有的庄园,都赠给先生,作为多年相助之谢,海阔天空,先生想去哪里,悠荻都不再阻拦。”
吕天南道:“你这样做,似是预感到什么?”
悠荻笑道:“当然不是,悠荻只是觉得自己过去太自私,现在也该为有需要的人做些什么。”
吕天南亦笑道:“既然这样,你便放心好了,不过我回扬州办完这些事后,是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的,这也都是我的选择。”
悠荻见他如此,还想劝他,但想到刚才自己已经言明自己不会再干涉他的选择,一时间两人沉默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悠荻见天色不早,要回府复命,便要起身告辞,临走前,她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吕天南,道:“先生,可否将这个玉佩替我还给我们在扬州遇到的秦凌曦少侠?”
吕天南道:“小姐,你恐怕找错了人。”
悠荻笑道:“先生你早就认识他,对不对?”
吕天南又是一惊,问道:“小姐你……”
悠荻缓缓道:“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农田水利,医卜星象,无有不成,也素来心高气傲,不大理睬外人。可是那天先生见到秦凌曦之时,虽然表面依旧冷冷淡淡的样子,但我看先生的眼神,却是难以掩饰的敬佩与喜悦,虽然转瞬即逝,但与先生平日里的冷淡大不相同。就是后来,我们谈话之间,虽然先生与那位秦凌曦少侠交谈不多,但每一次对话,先生看着他的眼神都是亲切而敬佩的,由此可见,先生不仅认识他,而且他应该是先生的挚友。”
吕天南叹道:“小姐不仅聪明,更加心思细密,任何人,无论再怎么掩饰,眼神总是假装不出来的。”
悠荻道:“不仅如此,先生的这位朋友其实就是那晚搭救悠荻的那个戴面具的人,对不对?”
吕天南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小姐,这次恐怕是猜错了。你仅因为吕某认识秦凌曦,就判断他是救你之人,未免有点牵强。”
悠荻黯然道:“我并不是由先生你想到的,我也没有证据证明。”
吕天南道:“那么小姐你……”
悠荻幽幽道:“有些事情,要用理智判断。可有些事情,虽然毫无头绪,但凭直觉,就是如此。我相信我的感觉,纵然他那晚戴着面具,纵然他那晚压低了嗓音说话,可我知道,他一定就是当晚救我的人。”说道这里,她停住不语,心下却暗想:你又怎知道,那晚,他轻柔的将我抱上马背,他身上淡雅的气息,他清澈深邃的眼睛,我一生一世都不会记错。
悠荻轻轻举起那个玉佩,吕天南看这个玉佩以羊脂白玉雕成,一面为朱雀,口衔圆珠,展翅而立,身旁有十字状云朵。另一面为火焰纹,火焰间以长带相连。玉佩上端正中有一半月形系孔。
悠荻幽幽地望着它,说道:“那日他送我回家,却连姓名都不肯留下,我在马背上趁他不注意偷取下这个玉佩,悠荻并非贪图它价值连城,只想着这玉佩应该是成对的,而玉的主人显然十分重视这个玉佩,因此盼着他能够折回,再见他一次。”讲到这里,她又自嘲地笑笑,说:“现下,悠荻才知道有缘已经见到了他一面,便心满意足,更何况,见又怎样,不见又怎样,现在一切都已经如梦幻泡影,这才请先生物归原主,也请他原谅悠荻的无礼冒犯。”
说罢,悠荻放下玉佩,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在她关上门的一刻,她没有看到,从屏风后走出一人,一身白衣直缀,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正是秦凌曦,吕天南连忙跪下行礼,道:“皇上,今日之事事出突然,委屈皇上暂时躲避,微臣有罪。”
秦凌曦淡淡道:“你起来吧,朕今日本想探访老友,原来也有人和朕一样的心思,这本怪不得你。”天南起身,见秦凌曦拿起那块放在桌上的玉佩,若有所思,便道:“此玉佩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定夺。”
秦凌曦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吕天南看时,只见那块玉佩一面为神龟与蛇,正是玄武之意,凝重威严,旁有巢荷、茨菰及水草纹,叶脉纹理都清晰可见,雕刻精美,另一面有一只神鸟,托起一轮太阳,佩为青玉质,温润细腻,泛出隐隐青光,与那块白玉朱雀纹玉佩恰成一对。
吕天南纵是见过无数奇珍,也是极为惊叹,道:“这两块玉佩,均是稀世珍宝,然而最珍贵的还是合二为一,青白相映,阴阳相济,更有异样光彩散发出来,似有灵性一般。”
秦凌曦淡淡道:“这一对玉佩是母后家族的传世之宝,”他又拿起那块白玉朱雀纹玉佩端详了一会儿,又说道:“玉佩亦有灵性,在我身边色泽本没有如此温润,我瞧她戴着挺。”说着,便又将玉佩放到他手中。
吕天南虽然惊讶,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于是应承下来,秦凌曦又道:“看来她已经渐渐取得七弟的信任,对于七弟,朕还是有一些不放心,你帮朕多留意一些,朕不多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