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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淮阳之秋(三) ...

  •   金柔到了唐家,才知道唐家招待她并不小气。

      毕竟唐家自家,看起来也没有阔气到哪里去。别苑那样的小火柴盒子,一个连着一个,挤挤攘攘的拼成一片,就是唐家主宅了——多半是因为唐家地位所限。

      金柔终于体会到,倚香楼能占着敞亮的李家的宅子开门做生意,本身就是太子撑腰的最好证明。

      她是大姑娘了,从下车开始就一直带了面纱。有了孙幂架势十足的牵着,旁边跟着当家的宝贝儿子唐晓,在走到唐六的会客厅之前,沿路都有下人们停下,恭恭敬敬地行礼。姿势虽然称不上标准,但绝对虔诚,可见唐家一个商贾之家也有颇严明的内治。

      这对金柔来说算是头遭体验。

      她可以揣测到战战兢兢地下跪行礼、浑身不自在的小丫头的心声,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哪种心态。在柳琼那里,她也是主子不假,但名不正、言不顺,能多有底气。

      现在?完全不一样。

      她挺值了背,昂起下巴,任华丽的裙摆在地上拖曳,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地位赋予她的特权。密集特训的效果超乎想象。

      连唐晓也惊异于这位声音和气的姐姐居然这么贵气逼人——重五哥毫不马虎、放低姿态赔礼道歉果然是英明的。金家的地位摆在那里,谁敢怠慢?他对自己免于责罚的前途,忽然信心满满了。

      ……

      脚步还未入厅,一块儿东西嗖地飞出来,吓众人一跳。

      东西落在地上,大家才看清,是片手掌大小的木牌。

      金柔同唐晓面面相觑。

      阴森森的男声从里面传出来:“唐虎,六叔倒是小瞧了你!”

      另一人听起来要年轻很多,语速不急不忙:“侄子惭愧,倒叫六叔今日才晓得侄子的厉害。”

      “虎子,你爹身体不好,我怕他伤心,替你兜着你那些丑事。你倒是有脸,越发猖狂!”

      “六叔,你只管去我爹那里告状。身体不好?我小时候就这么说,可他怎么到现在都没死?你也别装好人,咱们家什么事情不都是你把持着?你摸着良心想想,当年要不是我爹拦着爷爷,能让你坐上当家?他自己倒好,伤成这样,白白便宜了你!”

      “放肆!胡扯什么!”

      一串响亮的巴掌声。

      “你凭什么打我!”说话人已失平静,音调尖利,“你个白眼狼,把外人的儿子搁在家里发号施令,自己的亲侄子又打又骂……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我娘。咱们走着瞧!”

      雪白的身影从屋里冲出来。唐晓刹那间上前一步,挡在金柔身前。那人躲不及,同他撞在一处。厚实的唐晓只是晃了晃,白影子到踉跄几步,扶着门柱才勉强站住。

      那是一个朱唇玉面、雌雄莫辩的白衣美少年,披头散发,粗喘着气靠在门柱上,好像连呼吸都困难。他一双闪亮的上吊眼眸中,闪耀着潋滟的光华。

      金柔脑子立马就一片空白,然后,她发觉自己的心跳逐渐变得急促,脸也莫名地热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虎子哥哥,你又惹我爹生气啦?你自己身体也不好,何必……”唐晓伸手去扶美少年。

      美少年像骄傲的波斯猫一样昂起头,面带嫌弃地挥开唐晓的手:“滚,别碰我!要你管!猪猡!”

      他瞪着眼睛,脸颊因为激动带上了些浅粉色。

      金柔为这媚色心神一荡,她按住住胸口,生生压住想要上前碰触的欲念。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送小少爷回去!”

      好在厅里突然有人吼起来,金柔回神,转过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三四步。

      两个五大三粗的丫头小跑出来,架着骂骂咧咧的美少年快步离开。

      “登徒子,不知悔改!”唐晓看向美少年的去向,小大人似的作惋惜状摇头。

      “你还好意思教训别人?”

      一个男人背着手走出来,唐晓恭敬唤了声“爹”。

      唐六是个和董氏一点夫妻相也没有的中年男子。黑、瘦、面相刻薄,一双眼睛阴狠异常。金柔初看差点被吓到——唐晓长得像他娘真是太好了。

      金柔按规矩行礼。

      唐六客气一番:“不必多礼。”

      狭长的眼眸扫了唐晓一眼,他就噗通跪下:“爹,我错了!

      金柔先还觉得唐晓那么怕她舅舅好笑,见了真人,知道了厉害——被这样凶恶逼视,能不胆怯吗?

      不过她还记得唐晓的请求,未待唐六开口便大胆道:“舅舅,表弟来接我,我欢喜还来不及,您可不要责罚他呀。”

      “责罚?为什么要责罚,我还要奖赏他!”唐六轻捻胡子。

      唐晓抬头,一脸欣喜。

      “真的吗,爹爹?”

      唐六似笑非笑地说:“这么快便能哄好你表姐,拉她来为你求情,算还不傻!”

      “爹,我本来就不笨。”唐晓露出憨厚笑容,人也精神了。

      唐六让他起来,绝口不提方才同美少年的争执,若无其事地问起金柔些生活方面的安置。她小心答着,心中盼着煎熬快些结束。

      会客厅外,下人数次示意唐六有又有客到。唐六终于不得不皱眉对二人说:“我今日还有些事务,你先去见你舅妈。你外婆十多年没见你,这几日也一直在问你。”

      出了会客厅,唐晓吐吐舌头:“多亏听了重五哥的话。不知虎子哥哥又惹了什么事情,搞得爹爹那么大火气。要不是你在,我今天铁定要被迁怒。”

      金柔想起先前的对话,蕴出些味道来。

      ……

      董氏和唐六的个性简直如同冰火两重天,加上本来就熟悉,热情的问候让金柔快要招架不住。她把两个女儿语涵,妙翎也叫了来。

      语涵比金柔小上三岁,同董氏一样是个体态丰满、和善的小姑娘。妙翎就是唐晓口中的阿果,才七八岁,长得更像唐六,小眼睛亮亮的,瞧着很精明。

      两人见了金柔的礼物,态度迥异。

      语涵满心欢喜地收了金步摇——她即将出嫁,正好添妆;阿果却把象牙算筹塞回金柔手里,一本正经地说:“表姐,太贵重,阿果不能收。”

      金柔惊讶于她小小年纪便十分有主见,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阿果不喜欢?”

      “喜欢!”

      金柔拉了她到身前。“阿果可知千金难买你欢喜,何况此物何足千金。”

      “表姐给你,你就收着,学着姐姐一样留着当嫁妆。你们不是也准备了东西要给姐姐?”董氏笑着解围。

      重礼既然已备下,婉拒虽然可以显出知礼,但若不知好歹地一味强拒,也是愚钝的行为。最好的应对方式还是礼尚往来,一来二去交往多了,关系自然亲密。

      语涵送上的是一只荷包,妙翎的是绣帕。唐家的手艺果真没话说,连妙翎幼年稚童居然已有如此能耐。

      ……

      董氏随后带了金柔去见外祖母杜氏。

      老人居住的地方,似乎很难掩盖腐朽之气。明明装点布置得颇为简单明快,金柔还是觉着满屋子都透出旧意。

      一干女眷围着的杜氏头发已全白,满脸皱纹。见了金柔也没有明显很高兴,只是拉着她不愿意放开。

      “这些年外祖母替我操心了,柔儿真是千错万错。”金柔尽力表现出歉意。

      杜氏拍拍她的手:“我有六个孩子,现在活着的三个,数你娘命最苦,嫁给你爹本已是委屈,还只有你一个孩儿。你要争气,她全指着你啦。”

      董氏在一旁宽慰道:“娘,好在连儿一向懂事,对娉婷妹妹于生母无异,有他照拂,娉婷妹妹不会受欺负。况且小羊经此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往后只有好日子,您老不用担心。”

      女眷们也纷纷说着讨巧的话。

      “你见着寤生没有?”

      杜氏突然没由来的问了一句,蹦出一不认识的人名。

      金柔不自觉地向董氏求助。董氏泰然自若地帮她解围:“前儿为祭祖准备好的牲口不太精神,夫君让寤生去看了。这会子,他貌似还没回呢。”

      杜氏朗声说:“这种差事也用得着派他?倒把外人留在家里招待客人,算什么事!”

      “娘说的是。按往常,顶多交代裴子集去安排就行了。不过这批祭祀牲口是寤生引荐来的屠户送来的,夫君觉着再交到子集手上,倒像是信不过寤生似的,这才……”董氏赔着笑,耐心解释。

      杜氏“哼”了一声,撇开这岔,继续对金柔说:“回头记得去看看你寤生哥,你小时候同他最亲。兄弟姐们间的情分不容易,可别生疏了。”

      金柔头如捣蒜,留意到董氏似乎皱了下眉,但她下一刻又安之若素地同婆婆妯娌说起趣事。金柔只好疑心自己看错了。

      ……

      又陪着说了老半天闲,金柔才跟着董氏出了杜氏的院子。

      褐衣的男子远远地就退在一旁让路,恭顺知礼,毫无存在感,不是唐真是谁?

      “小姑姑已经到了?”

      唐真对董氏道:“是。路途颠簸,似乎不太舒服。我让人安置她先歇息,方才已经回过了六叔。他怕二奶奶着急,让我先来告一声。”

      二奶奶指的是金柔外公的侧室钱氏,他们口中的小姑姑,应该是钱氏年纪轻轻便守寡的女儿静彤。

      “也好。”

      金柔待唐真远去,小声问董氏:“我今天不用去拜见‘二奶奶’吗?”

      董氏摇摇头:“你以后也不用去,二奶奶……是你外祖父妾侍罢了。她来路不明,你舅舅心善,看在你二舅、四舅和你姨母的面子上,才让人尊称他一声二奶奶。你外婆为此没少跟他怄气。好在二奶奶一向有分寸,杜门自守,多年来倒也和你外婆相安无事。她平常歇得早,若不是你姨母的消息,也不会让重五去打扰她。”

      金柔点头称是,突然发现向来泼辣的董氏居然对着她露出迟疑不决的神色。

      “舅妈,怎么啦,可是我见外祖母时说错了话?”莫非做错了什么事,金柔陡然有些不安。

      董氏犹豫道:“只是觉得娘突然提起让你去见寤生,有点奇怪……你到底未出阁,那寤生早娶妻生子,男女大防还是得避忌。”

      金柔难掩尴尬:“我连你们说的是谁都不知道,就算真想听外祖母的话,也没法子呀。”

      “寤生是你大舅家的老大。你病刚好,又那么久没来,记不得也是正常。”董氏好似舒了口气。

      金柔一肚子疑问,也不好追着问,便同董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路唐宅的布置和轶事。

      ……

      等金柔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拨给她住的独院,已累得快垮掉。

      本来是语涵同妙翎同栖的小院,因着金柔来了,董氏便让女儿们搬去和她那里。两个小丫头开始还有些怨。好在金柔够大方,足以消除她们的郁愤。

      金柔趴在床上,孙幂替她脱去鞋袜,耐心地按摩着脚面和小腿。

      “以后我每天都要这么过吗?”金柔闭着眼睛问。

      孙幂摇头。“小户人家,自然上不了台面。金家不会这么乱糟糟。”

      金柔立刻知道孙妈妈误会了她的意思,不过这个回答也够昭然了。

      种田文不好混啊。金柔今天见了一大堆亲戚,像个饥民突然被塞了一堆大饼,饿得慌又没法吃完。她以前就最不善于和众人打交道,一贯属于面貌无能,人和脸都对不上。

      呜!好麻烦,人际关系什么的。不过她还是振作精神做复习功课。

      按照种田文攻略,应该分析剧情和各人性格,逐一击破。

      剧情嘛,不明。

      NPC呢,还真不少。

      ——小二子带点天真,但真的就那么乖觉?

      ——语涵也就是个普通待嫁姑娘,可以无视。

      ——阿果机敏,落落大方,是个好苗子。

      ——外婆目前看来就一慈爱老人,有点话痨。

      ——她舅舅唐六,给人一种很不安的感觉。主动发邀请来,却好像并不把她放心上,难道忙人就这德行?

      ——美少年小受就是养不熟的狗那种类型的吧。可她的反应——脸红心跳和难以自控想要接近的感觉是因为那人长得太好吗?不,完全是不受控制的下意识行为,她的身体简直是自发地想要贴上去,而且更多的是情感方面的需索,而非欲念。唔,比较麻烦。

      ——唐寤生啥情况?先待定吧。

      哦,还有唐真,那个折矩周规的唐真。寄人篱下的日子不会好过,夹着尾巴,处处巴结人怕是难以避免。连她都得费费心力好好经营,何况没人撑腰的唐真。金柔记起他木讷迟钝的样子,越想越觉得他是装傻充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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