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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君留倚琴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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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司卿颇有些担心地望向那紧闭的竹门,听执墨说于亦痕一宿未眠……正出神,门被轻轻推开,抬眼便是他惑人的笑,不觉愣住。
“为什么站在门口?”看他那么轻松地开口,仿佛他昨日从未问过什么问题。
司卿了然,同样笑答:“画扇在厨房煮粥,我来喊你……”肩上一沉,鼻尖忽的出现一缕梅香。知道于亦痕贪睡,这种情况却是少有。他的额抵在司卿削弱的肩上,墨发倾了,耳边就是他绵长的呼吸。心里莫名一阵轻颤。
在原地呆立许久,小腿有些麻木,才扶着他的肩进屋去,瞥见桌上用镇纸镇了一幅画,墨迹未干。司卿探头去,只看到一株斜生的菡萏,亭亭于清池中,清水上海浮了几朵飘落的红梅。不禁上前细看,画的左下角有两行小楷,是于亦痕的笔迹,上书“唯莲纤,禁不住流连。”
他的心跳漏了两拍,任由绯色染上脸颊,慌张地把画重新放好。揽着于亦痕向内室走去,艰难地把他挪到榻上,却听他一声梦呓。司卿凑上前,看见他微颤的眼睫,微微苍白的脸颊。
他俯身,听见他说:“司卿,留下吧……”
一句话断了他的一切杂念,顿时呆在原地,薄唇楞了片刻,渐渐绽开一个璀璨的笑。俯下身,在那微颤的眼睫上印下一个吻,轻得有如鸿羽拂过。穿过竹林的风吹入,乱了他的额发、他的心,一室馨香。
于亦痕在浅眠中隐约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说:“好。”便觉得什么都罢了,心中郁结也烟消云散。眸上还残留了柔软的触感,心湖不觉荡开一圈涟漪。不知不觉睡了大半日,等到日上三竿才神清气爽地从榻上爬起来。
踱到庭院里,望见司卿和执墨面对面下棋,一人面上含笑,从容恬淡,另一人托腮沉思,一脸苦大仇深,见于亦痕过来,扁着嘴抱怨:“公子,司卿公子摆明了是欺负执墨!”
“哦?他怎么欺负你了?”于亦痕忍笑走过来,却讶异地发现执墨所执黑子所到之处都是刁钻陷阱。一双明眸含笑望向执墨,赞叹道:“你的棋艺可是比琴技号上许多啊,竟也能勉强和司卿打个平手。”司卿笑笑。
“那当然!”一张圆圆的小脸笑成一朵花“我知道我一定赢不过司卿公子,于是便尽量把自己想象成公子你!这样才赢了司卿公子不少步!”
“哦~原来公子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刁钻古怪的人啊……”
“哪有……”心虚……
司卿忽的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放下手中的白子道:“南错的事你准备怎么办?拖拉了这么些时日没关系吗?”
“你就不好奇南错要抵命相救的人是谁吗?”于亦痕执意问。
司卿斟酌着开口:“林若涵是华暮喜欢的人,而华暮又是南错的爱徒。或许是南错不忍再看华暮如此沉浸其中……”
“所以请长生殿来救林若涵?”他打断,“司卿啊……你把人间想得太单纯了……”
“不是吗?”
“也许南先生也喜欢林小姐呢。”执墨插嘴。
“你们都只猜对一半……想知道么?”话锋一转,眼里闪着光,像只偷鱼的猫儿。
“是什么?”两个俨然被勾起好奇心的人齐声。
“唔……突然有点想睡觉……先走了。”于亦痕妖冶一笑,脚步轻快地踱出两人视线,随即遭到后两人的无限鄙视。
傍晚,于亦痕才换了常服,携司卿离了迷竹幻境。走在灯火通明的邰城大街上,两人一左一右。走过乐施堂大门后,司卿不解地拽着于亦痕的袖子。
“不去医馆了吗?已经走过了……”
“等一下再回去,我们要先去个地方。”二话不说,抓着司卿的手在人群中穿梭,最终停在醉花楼门前。
“等等,醉……花楼?”话音未落就被一群莺莺燕燕推搡着进了大门,惊惶不已。
“哟,两位公子真是稀客啊”繁花装点的桃木楼梯上袅娜地走下一人,未见人影却先闻其声,声音冷冽却不失妩媚。
司卿偏头,只见一双白底兰花的缎面鞋,一半隐在青色的纱裙下,摇摇曳曳,最终落在他们面前。
美人如兰,纵然身在风尘,也抹不去一身凛冽。
于亦痕浅笑“在下于亦痕,这位是司卿”
“嘻,”那女子掩嘴轻笑“两位公子的大名妾身怎么可能没听过?平日里听楼里的姑娘们议论多了,心里也有了念想,今日一见……”忽又掩嘴浅笑。
“戚姑娘……”
“于公子还是莫要唤妾身‘姑娘’了,妾身都七百岁了,受不起……”她对上于亦痕的眼“如若不嫌弃,还请公子唤一声戚酒罢。”
“戚酒,啧,好名字”于亦痕在红木椅子上随意坐下,反倒显得司卿无措了。
“公子谬赞了,戚酒只是以这样一副虚假的面具示人,本该连名姓都没资格拥有……”她垂了柔媚的眼,仿若陷入某段回忆。
“真坦诚啊……”于亦痕一笑。
“公子不是都清楚吗……”戚酒由他大喇喇得盯着,也迎上他的目光。
“不知可认识一个人?”与以恒把玩着手中的青瓷杯,杯身两尾青鲤嬉戏,仿佛真要跃于杯上。
“不知公子所问何人?”
“琴师华暮。”醇厚的声音落下。
戚酒眼里一闪,又恢复成刚才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应道:“妾身不识。”
“那……牡丹鸠总该知道吧……毕竟它是你做的……”
听到牡丹鸠,戚酒的眼神一变,忽又站起身,背着他们,低低地“还请两位公子楼上雅间一叙……”
两人随她入了引兰轩,戚酒抿了一口花茶,慢慢道来。
其实那又是一段不为天道应允的爱恋。故事大抵便是某一世的华暮救下奄奄一息的戚酒,不,那时候还没有戚酒,只有一只道行尚浅的鸠雀。羽族妖对待恩人的执着是一般走兽所没有的。待恩人离开,鸠雀一直在等,从恩人的那一世等到现在,不知不觉已过百年。
在人海中看见那个人的一瞬间,她才发现,等待的心情早已变成深深的爱恋。
“华……暮”,她细细的品着这个名字,满心的雀跃。知道他爱琴,她便拼了命地去学;他爱温婉女子,她便敛了妖的本性,学做个温婉的女人……不知不觉,她为他改变了许多。可他的却从不在她的身上停留,他爱上了一个叫做林若涵的女人。“若涵”她记得他是这么喊那人,但记忆中却从未有唤她“小鸠”的声音。不是人,她不懂如何去向那人表达她的爱,不懂如何争取到他的心。她记得他和小琴童说:“琴,没有融进灵魂,是不能奏出妙音的……”
于是,她用妖珠祭了一把琴——牡丹鸠。琴身的赤色不像朱砂,却像干涸的血。
记得那时个令人恍惚的四月初,她离开家族,真的决定粘他一辈子,为了和他白头,舍弃妖珠和道行。当她像个孩子一样躲在暗处偷偷看他的住所,突然找不到那架融入她血泪的琴,她略有心慌,安慰自己说他一定是太宝贝所以收起来了……但是偶然经过林府,听到熟悉婉转的琴音,她顿时了然,没有哭没有怒,只是有些无措。
她仿佛从来没有在他生命中出现一样,又匆匆从他的生命力淡去。
凄凄啼血声,幽幽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