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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君留倚琴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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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施堂门口一如既往的拥挤,人潮涌动。身着花花绿绿的姑娘大娘们神采飞扬,一手提着自家制作的点心,一手执着香帕,目光皆是飘向堂内两个清雅的人影。于亦痕旁若无人地看书。司卿在一旁围患者写药方,笔走游龙。执墨手忙脚乱地称药,画扇抿着唇将一打一打的药包理好送到患者手中。两个小童拭枫拭桐瞪了圆溜溜的眼珠子驱赶一干媒婆红娘……
“司卿啊,手艺见长。”纤长的手指拈起瓷盘里的雪白糕点送入口中,唇角愉悦地上扬,成为一片炽热目光的焦点。
司卿抬眼,学画扇抿了抿唇,示意他过来帮忙。
于亦痕浅笑,放下手中的书,衣袂飘飘,又惊起一片惊叫。凤眸一撇,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乐施堂门口失魂落魄地走过,扬唇:“来了……”
一袭蓝衣的华暮魂不守舍地靠着乐施堂门前的柱子,才不过几日,愈发显得憔悴,脸色更是煞白。
“华兄?”司卿得了休息的空档,却看到华暮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由地担心起来,便招呼他进去。于亦痕眯着眼打量,眼里高深莫测。
华灯初上,乐施堂稍稍提前了一点关门,木门前冷香环绕,一轮上弦月在云后隐了,像猫眼,在黑夜中若隐若现,薄雾后,有谁在森森笑着。
乐施堂偏院内,红烛摇曳,桌旁围着华暮,于亦痕和司卿。华暮两眼无神,往日里神采奕奕的兔子眼也没了色彩,喃喃地说着:“她死了……若涵她死了……”司于两人对望。
“若涵……是谁?”司卿轻声询问。
邰城位处南方,雨水充足,又临近海,与西域交往甚密,许多商人就在与西域通商中赚个满钵。林忠便是其中的受益者。林若涵,就是华暮终日念的那个女子,年方十六,乃林忠独女。林忠对他的这个独女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伤里,百般呵护,为她找来了邰城最好的书画先生,最好的琴师——南错。
邰城人印象中的南错,虽谈不上德高望重,但还是极具影响力的。听闻他凭借一把古琴行遍天下。那琴音,闻者流泪听者伤心,连鸟儿也会栖在他的肩头聆听。因此有许多显贵慕名而来,只为求一曲《倚琴醉》。只是南错生性冷僻,不轻易弹此曲,收的弟子也仅有华暮一人。林忠请南错教女儿弹琴,倒也花了一番心思。
华暮又垂了眼,不语。
执墨和画扇收拾完也推门进来,立在一边。
烛火闪了一闪,映着华暮泫然欲泣的脸,几分伤感,几分落魄,几分无措。
“就在几天前……”他的声音中透着隐忍“若涵她死了……师父也不见了……”
“你喜欢林若涵?”兀地,于亦痕挑眉打断。
华暮一愣,抬头又埋了头“我知道我的出身攀不上她……但是我俩两情相悦……她在窗前抚琴,我就在窗前树下……她还对我温柔地笑……”他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
“是吗……”于亦痕抿了一口茶,淡然开口。
待安顿好恍惚的华暮,司卿合门,转身问沉默的于亦痕“有什么奇怪的吗?”
于亦痕摸着光洁的下巴,终不语。
月朗星稀,俨然没有刚刚森然的景象,有什么东西正欲破土而出,搅得静谧的夜幕悠悠晃着。
长生殿的大门蠢蠢欲动。
次日,华暮执意要走,司卿也不好强留,便由着他走了。只是还有点放心不下,直到华暮说他还会再来乐施堂,司卿才放心。于亦痕对此十分不解又不爽,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一个见面不过五次的陌生人如此上心。司卿只是淡淡地说:“虽然见面才不过两次,但是能帮他也算是一件善事,世间有那么多生离死别……”
许久不曾回迷竹幻境,红鲤们虽然有了些道行,但是被执墨喂养的,有哪个不多少沾些人气的?这会儿饿得翻白眼,连冒个泡的力气都没有,直直地沉到水底。执墨惊呼一声赶忙去抢救鱼儿们。于亦痕掸了掸榕树下的贵妃榻,叫画扇弄点吃食过来。司卿正弯腰收拾角落堆放的药炉,瞥见一丛紫色小花。
“自谨?这……”
忽见于亦痕脸色微变,疾步走来,仔细端详着那朵妖艳的紫色小花。
“怎么了?”司卿不解地望着他。
“人间事态有变,我们走。”
“嗯”随即丢下手中的东西,唤了执墨画扇离开了迷竹幻境,又赶回了人间。
前脚刚走进乐施堂,后脚便走进一人。
来人一袭水色开襟长袍,墨发用一支木簪束了,一张阴柔的脸透着惑人的病态,深不见底的眸色里尽是漠然,一双素手握着拳,脚步略有浮虚。
“客官是要抓药还是看病?”于亦痕上前。
“请问……此处可是……长生殿……”他迟疑着发问。
“若不是呢……”于亦痕撩起他的一绺发,被他不着边际地躲开。
“那……打扰了”正欲转身离去,面前的景象忽的一闪,三人又处于长生殿内。
于亦痕一反刚刚轻佻地模样,撩袍坐在殿上。
“客官,你是有什么心愿吗?还是有多余的灵魂要卖?”
殿下人缓缓抬眼“在下琴师南错,想借长生殿主之力……救一个人。”
“无论如何都要救?”
“无论如何。”
“哪怕代价是全部灵魂?”于亦痕从座位上起身,踱到他面前。
南错把如水的目光投向于亦痕“是。”
于亦痕低垂了眼,忽又抬眼笑了:“我倒好奇了,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令南先生你不惜生命地去救……”
南错的眼睛里,一抹悲伤转瞬即逝:“我希望那人永远都不知道……”
“我知道,为客人保守秘密是必须的。”
他一副欣然的样子,略一颔首,出了长生殿森然的大门。
“司卿,你就不好奇那人是谁?”于亦痕拢了拢他的狐裘,笑问。
“都三百年了……”司卿垂了眼“有多少人来过长生殿,我早就不记得了……又多少人把自己的灵魂呈上,我也不记得了……”
于亦痕抬起他的脸,庄重又无比怜惜地抚上他左眼的白布。
“司卿,不要再相信任何人了……再也不要。相信的代价太大了……”
“于亦痕,我们到底是死是活?”他认真地喊他的名字。长生殿里有片刻的安静,这是他第一次将这个问题搬到两人之间,问完又有些后悔。
面前这个俊美不凡亦仙亦妖的男人,是三百年前让他重生的人,但司卿却丝毫不了解他的底细。说到底,三百年的朝夕相处任然不能令他忽视一些问题。于亦痕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救自己?他们到底是人是鬼?……
“司卿,我三百年前救你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如果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可以助你回人间……”
司卿望着熟悉的眼睛、熟悉的唇、熟悉的人,眼角有些发酸。
两人沉默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