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贾不真 ...
-
我从袖中取出散魂铃,微微一摇,“仙子想如何比试?”亦凉脸色僵了僵,“韩姑娘拿出散魂铃,莫不是在暗示妾身作为昔日的手下败将,并无挑战的资格么!”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仙子多虑了,拿出此物只是想着它与旧主分别日久,料想应是相思不浅罢了。”亦凉摇了摇头,捂嘴轻笑数声,“散魂铃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但之于妾身也不是非它不可,况且,妾身看韩姑娘似是已离不得此物了。自古君子有成人之美,妾身今日亦愿效此徳,将此物送与姑娘又何妨。”我点了点头,“仙子美意,却之不恭。”亦凉接着说道:“至于比试,你我何不以一个时辰为限,争夺贾不真体内桃之夭的控制权呢?”
说罢双手一拍,接过从屋外跃进房内的黑衣人手中的碧玉琵琶,右手划拨了数下,见我至今未有所动作,半是好奇半是戏谑地说道:“但凡幻术,都需要承载施术者意志的媒介,韩姑娘的媒介莫不是妾身之前的散魂铃么?”我将手中的散魂铃朝上空一抛,看着其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转着,“多说无益,开始吧。”
幻音仙子亦凉双手往后一翻,将碧玉琵琶置于身后,随着骤起的缠绵乐音踏出复杂难辨的九宫步法,只见空气中气浪翻滚,呈现出规则的三角形状,伴着扑鼻而来的浓郁异香,翻滚倒转着向我袭来。我侧身一避,但见其后更多的三角气浪环汹涌而来,心知厉害,左袖连抖,一枝素朴的乌木萧便握于手中,随之响起呜咽悲戚的离人之音,盘旋出五芒星形状的气浪环,缓慢匀速地迎头而去。
书房内,贾不真手捂额头,只觉疼痛难忍,恍惚中,周身时空紊乱,旧日的片段纷至涌来,一会是盈秀身披嫁衣,脚踩红毯,与自己深情对拜;一会是芙蓉渠中夏夜泛舟、煮酒赏月;接着自己少时与亦凉相处的画面亦随之闪现,梳着双辫、眸色深褐的少女正仰头看向骑在墙头的惶恐少年,边招手边捂嘴窃笑,“汉家小子忒是胆小,再不下来奴可不等啦!”语声又急又脆,惊飞了墙边树上歇息的两三黄鹂,贾不真心下不由得又急又慌,正准备举步奔向那入梦了无数次的少女,耳边一阵呜咽箫声传来,循声望去,惊见妻子凌盈秀双手紧捂小腹,脸色惨白地斜倚在床柜边,身下的兔毛绒毯已被染成了殷红血色,“夫君,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儿,夫君,啊!”哀声中间杂着无边的凄厉绝望,贾不真顿时被赫得魂飞魄散,失声唤道:“阿秀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医师就要到了,再坚持会,再坚持会就好了。”边说边往凌盈秀的身边疾步冲去,刚跑到门槛处,一大堆被烧得干枯发黑的桃树枝霍地往贾不真面门冲来,待得他举掌劈飞桃枝闯进屋内,却已无人迹可循,床边的兔毛绒毯也是白净如新。正百思不得解之时,门外乐音铮然而起,琵琶语不再温软多情,铿锵声中尽是杀伐血气,洞箫音调不拔反低,曲中不见黯然神伤,唯余阴森诡谲,彷如十殿阎罗出动、万鬼泣哭之相。两股乐音各不相让,纠缠不休,不一会儿,房外电闪忽现,雷鸣紧随,瓢波大雨哗然落下,屋内的贾不真却汗湿重衫,额角青筋突起,双目圆瞪,眼白皆翻,口中嗬嗬地粗喘了几声,便直直地往后栽了下去,只闻雨声乐音间一女娇声怒喝道,“仙子竟是连少时竹马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亦凉看着对座嘴角溢血的少女,捂嘴脆声轻笑,神情姿态与幻境中的双辫少女别无二致,“谁道镜中花非花,水中月非月,韩姑娘既然心神与那凌盈秀相通,想必对妾身的竹马亦是情深不悔,又怎舍得眼睁睁地看他受伤呢?”我咽了咽口中的腥味血沫,此女眼见桃之夭压抑不住,便直接出手攻向了幻境中的贾不真,偏偏自己在幻境中是以凌盈秀之心神为寄,眼见贾不真有崩溃之相,竟是宁愿被反噬也要强行破除了幻境,可见此女不但无情冷血,智谋算计亦非常人能比。我抚着断掉了一截的乌木萧,睨了下笑得明媚的亦凉,也随之轻笑数声,“仙子对人心的把握真是当世少有,不过,就这场比试而言,仙子倒是承让了,小女既然已经接管了贾不真体内的桃之夭,不知仙子又可否愿付这场比试的赌资筹码。”
亦凉深褐的眼底暗了暗,随意地拨了拨已经置在身前的绿玉琵琶,“既然输了,岂有不付之理。”我望了望在眼前犹自旋转不停的散魂铃,脸色一绷,冷声说道:“秀夫人无辜身死,小女既然借了她几日的神魂精魄,理当为她讨一个无怨往生的说法。”亦凉“哦”了一声,有些惊讶地道:“韩姑娘这是打算让妾身以命相抵吗?”我更为惊讶地张了张嘴,“仙子怎会有如此想法。”亦凉一时心情大好,“想不到韩姑娘竟是个体贴人。”我将乌木萧往桌上一掷,断面深陷桌中,徒留萧尾震动不已,眼沉如夜,声若冰雪,“佛门讲求众生万象皆无高低,小女不管仙子的命有多金贵,料想无论如何也应是抵不过秀夫人的两命之怨。”亦凉闻言一怔,不无惋惜地说道:“妾身本以为韩姑娘是个明智人,而今你负伤在前,挑衅妾身在后,莫不是真以为凭你一人之力,便能胜过妾身及屋外的属下,亦或是姑娘居然无法任意掌控住镜花水月之术,反陷在秀夫人的心神中无法自拔吗?”我举袖拭了拭唇角的血迹,双眼半合,“想跟仙子一争高下的,非小女也,唯故人也。”
亦凉似有所觉地转身向外望去,只见屋外已被几对身着黑铠的兵丁团团围住,这些黑铠将士的本事别人或许不知,她却是很清楚,作为贾不真手中的王牌私军,论单打独斗或许敌不过自己所带之人,但极精于结阵冲杀,抓捕围困,虽然与校场相比,城主府后院未免有些逼仄狭小,但也足够这些黑甲军施展了,如若动起手来,自己的那些手下可能一个都逃不掉。正思量间,从黑甲队中走出一人,白袍青靴,手执曳地长刀,脸色暗沉难看到了极致,浑身泛着愤怒绝望的气焰,本身便如一柄无鞘刀锋,直欲择人而噬,来人正是新丰城主贾不真,一步一步地朝房内行来,刀锋在地上拖划出深深痕迹,无双气势,真真是万夫难敌。亦凉一贯悠然妩媚的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他竟是要向我动手吗?怎能如此对我。”我看着几步之外的杀神,心中半喜半哀,喜的是秀夫人心愿得偿,哀的是两人终究是情深不寿,如今阴阳两隔,痴人奈何?
陶馆之内,孟司青挥退传信影卫,长吸了口气,“城主府内情势骤变,贾不真正带着黑甲私卫围困幻音仙子一行,看来,思容应是得手了,不过现下的贾不真已处于疯狂崩溃的边缘,极有可能大开杀戒,思容的处境委实堪忧。”陶俊生扶了扶头上的高冠,“为了思容,也为了你我之事,此时不前往城主府,更待何时。”孟司青点了点头,对静立在旁的孟然吩咐道:“你带上三名影卫、七名庄卫负责搜寻城主府,力求找到洛文若的下落。”孟然拱手得令,招呼上人手便出门而去了。孟司青顿了顿,貌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与贾不真和幻音仙子正面交锋的话,人员贵精不贵多,还得劳烦殊老随小侄与俊生走一趟了。”不大会,一把沙哑干涩的嗓音传来,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又仿佛多年不曾开口般,沙沙地刮过听者的耳膜,“少主客气,老朽自当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