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亦心》老死支

2、二、清风明月

　　百年前的窟笠林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一个让男人心猿意马的媚称——风月林。风月林，地处于城阳郊区，树木扶疏，花香四溢，林子的尽头有一座馆子，名唤清风明月。清风明月，听名字便觉得耳旁靡靡之音环绕不去，如若亲身前来一探，便知这清风明月，果不其然专司风月之事，实乃一座妓馆。
　　传闻，清风明月馆内绝色无数，才女遍地，便连馆内两位上了年纪的老鸨回眸一笑，也能让男人酥了半边身子。然，如若只是这样，这清风明月馆顶多也只是一座在城阳比较知名的妓馆，还不至于艳名远播。
　　真正使得清风明月为天下人所知，为天下男子所痴狂的，是馆内三大奇。其一，贵在人奇——馆内只有女子，且无论是伙房里的大娘，抑或是高高在上的花魁，全都有体香，每当馆内门窗洞开，皆会引来蝶群翻飞，为清风明月馆添上一抹瑰丽。
　　其二，食材奇，馆内的吃食皆由海外所供，便连皇城里的那位，也鲜少吃得到，然而，只要进了这清风明月馆，奇珍奇宝，由着你吃个痛快！当然，前提是你付得起钱。
　　这最后一奇，奇在整座妓馆。坊间传闻，夏天踏进馆内，暑气尽数散去，凉风拂面，仿佛心灵都被洗涤了；而到了冬天，明明连暖炉都没点，馆内众人却依旧轻纱覆体，赤足而走，丝毫不受严寒所迫。
　　这么一座神奇的妓馆，幕后的主人自然也不容小觑。有人传言，从未露过脸的清风明月馆馆主，实乃朝廷重臣。然，又有人云，那人乃是一国之凤凰。
　　无论哪种传言，一旦传入宫里那位的耳朵里，这清风明月馆都逃不过一个“灭”字。只是，也不知那馆主是不是当真本领大过天，不但未曾让传言流进宫里，甚至连传播流言的人都在一夜之间被灭了门。
　　于是天下人缄默不语，该吃吃，该喝喝，该调戏美人便调戏美人。迷失在纸醉金迷中，醉倒在清风明月处，夜夜笙歌，乐不思蜀。
　　然而，世事难料，一场大火彻彻底底毁了清风明月馆。那场火，据说烧了三天三夜，连天边云都染成了血红色，曾有好事者在第四天跑过去一看，遍地都是烧焦的尸体，惨不忍睹。甚至，他依稀能听到女人们凄厉的哀嚎声……
　　“我们便是馆内的……”
　　小兰花茫然无措，低头一看，果然脚不沾地。
　　“小……兰花，你且听我慢慢道来。”牡丹淡淡一笑，绝美的容颜蒙上忧愁，“我们死于非命，死的那天又是七月十四……”
　　牡丹还记得那天是七月十三，亥时方过，清风明月馆迎来了他的主人——大邑王朝的圣上，祟秦帝。
　　祟秦帝，世人眼中的贤明之君，百姓说起他，无不竖起大拇指，说他勤政爱民；百官想起他，亦是敬重万分，恨不得跑到圣上跟前高声表明心迹——臣，愿为圣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人心隔肚皮，有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位圣贤之君，却是一座妓馆的馆主？却是能为了一己私欲，让朝廷重臣之女进宫，对其下毒，扔到这淫靡的清风明月，使其成为最下贱的娼妇！
　　祟秦帝的心到底有多狠，便连自己的结发之妻，一国之皇后也不放过！牡丹想起那位抑郁而终的国母，不禁满心酸楚，她笑了笑，如若此刻她依旧是人，怕是早已泪水涟涟。然而，人死为鬼，鬼是没有眼泪的，是以，她唯有笑，惨然地笑，“呵呵，我们曾在临死前问过，问过那位人面兽心的帝王，为何如此对待我们！你猜他怎么说？”
　　那夜的风很大，刮在人的脸上犹如被刀子割伤，牡丹仰着头死死瞪着祟秦帝，涂着蔻丹的十指将一方洁白的手帕绞得变了形。对面的帝王冷冷一笑，道：“朕便让你们明白！”视线缓缓扫过跪了一地的女人，祟秦帝露出一个厌恶的眼神，再次道：“因为朕憎恨女子！恨不得天下间的女子都死无葬身之地！”
　　后来，祟秦帝的嘴开开合合，如嘶吼般将事情缘由一一道来。原来，祟秦帝小时候被皇姐陷害过，而后又被一心一意信任的母妃舍弃，仇恨，从那时便种下了。年复一年，那位皇姐死了，祟秦帝的母妃也长眠地下了，可祟秦帝的仇还来不及报！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法宣泄的仇恨煎熬着祟秦帝的心，使之扭曲，变态。
　　牡丹抱紧双臂，双眼流露出无穷无尽的痛苦，“那些毒让馆内的女子都有了体香，引来了无数寻欢客。后来，那些客人却陆陆续续死了，死于七窍流血。哈，然后官府一查，便查到了他们都曾来馆内寻欢。可是，无论官府再怎么查，都查不出他们到底是死于何种毒，又是被何人所杀害的。清风明月馆就这么躲过了一劫，但我们的生意也跟着一落千丈，无人上门了。”
　　说到这，牡丹的身形时隐时现，好似下一瞬便会消散于天地间。
　　“牡丹姐。”
　　小兰花上前，想要将牡丹揽进怀里安慰，却冥冥中觉得心虚，犹豫着，最终只是低声道，“牡丹姐，别说了。”
　　“不，我要说！”牡丹闭眼，睁开，“先前我说过了，我们是中了毒才有体香。只是，单单闻到我们身上的体香也是无碍的。但，如若在馆内用膳，便犹如饮下一瓶鹤顶红，必死无疑。”
　　不，或许那种毒比鹤顶红还毒辣。它潜伏在人体中，不时闹腾，生生将人折磨了大半个月才痛苦地死去。那时馆内的女子皆不知她们无形中成了杀人凶手，只以为没生意了，或许圣上会开恩，放了她们。
　　呵呵，她们就这么等啊等啊，等来了七月十三，圣上亲临。
　　膝盖磕在坚硬的青石板地时，牡丹还在想，没脸回家了，便寻个尼姑庵，落发为尼，吃斋念佛，奢望能洗去一身污秽。
　　“放把火，把她们活活烧死！”
　　是谁的声音充满了怨毒？牡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一身平民装扮的圣上正用他上挑的凤眼轻蔑地看着她们。
　　牡丹疯了，她尖声喝问，为何！帝王笑了，至此之后百年了，牡丹早已忘却那位帝王的长相，却依旧记得，那嘴角的弧度是为恶毒。彼时，牡丹知道了，原来，她们间接杀了人；原来，那些客人都曾在私底下辱骂过圣上；原来，世上的传言都是假的……
　　原来，她们什么都没有错，只是错投了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