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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尖叫的晚宴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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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餐厅音乐,我向来没有什么研究,毕竟像进餐这么宁谧美丽的时刻是不需要任何矫饰的,当然我也不排斥适时来点额外的小情调。
我喜欢卡农,尤其当猎物惊魂未定的时候,这种层叠反复温润愉快的曲式就像淋在柠檬牡蛎上的奶油汁,给偶尔变换口味的猎奇加上恰到好处的熟悉情趣和足够的持久力。
我是说卡农--K-A-N-O-O-N!而不是那种老式的、粗鲁的、愚蠢的、过时的火器--cannon。
显然梅杜沙小姐没有搞清楚音乐和大炮的关系。
不过要把卡农演奏出轰炸斯大林格勒的效果,也只有这支八脚爬虫组成的乐团干得出来--也不全是爬虫,还有一只章鱼鼓手,正挥动它那八根碗口粗的触须卖力地拍着地板。
看起来大家都很享受:水母门帘一起一伏地抖动,像夏威夷女孩的草裙;海马们开着小车转来转去,虽然更像是在玩碰碰车;提伯斯用两个后脚站起来,扭动着他一颠一颠的毛茸茸的肚子愚蠢地转着圈圈;梅杜沙拿着餐叉敲着餐具,眯着眼睛晃着头。
路易叔叔端坐在桌前,面带微笑,如果不是偶然传给我的一个哀怨的眼神,我会以为所有人都疯了。
“^×……¥#@&”我想梅杜沙是说了什么,她作了个“请”的手势。
路易叔叔伸手去揭身前的餐盖。
我也打开了眼前的银色金属盖。
一颗心脏,盛在水晶高脚杯里。
鲜红的、丰润的,蛇果大小,活泼地、规则地跳动,每次搏动都看得见心腔里起伏着七分满的血液,有新生的鲜美气味,应该是刚摘下不久。
旁边配着可可黄油、小羊角面包,点缀了百里香的酱汁鹌鹑肝,作为装饰,还有几颗沾了甘蓝沙拉的樱桃。
忽略配乐,这是相当正式的晚宴。
梅杜沙举起了自己的杯子,从口形看,说的是:“为你们的到来!”
我们举起自己面前的水晶杯,微微颔首,表示碰杯。
刀叉之外,有一根水晶吸管,我们各自用它插入心腔,品尝了一小口其中的血液。
我听到击破黑夜的初生啼哭、深入血脉的急迫心跳,它们沿着食管一直向下,穿透从未被启及的深远静寂、不可抑制地冲击未名的禁忌。
梅杜沙的乐队终于停止了震耳欲聋的变调卡农、疾速演奏起C调弥撒。不过我没有闲心赞扬这支乐队本已被否定的音乐才能:它们奏出的声响与饮料带来的震颤形成共鸣,冲击着我身体里每一根血管和心脏的每一处体壁--就像是阳光直射着那些深藏在黑暗里废弃已久的僵硬脉管,用可以看清的惊人速度在它们上面交织着雕刻上帝和撒旦的印章、直到消耗完最后一丝曾经的血肉,把灵魂抽离出神魔的疆域、永不归来。
“怎么样?”我一阵激灵,被梅杜沙的询问拉回现实。
“极品。”路易叔叔放下手里的杯子,象征性地用丝绸餐巾擦擦嘴角。“只有初生婴儿的心血才能提供的及至享受,请接受我由衷的感谢。”他放下丝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右手抚弄着左手上的黑曜岩扳指。
“过奖过奖,你喜欢就好,”看脸色,梅杜沙是相当愉快的,“还有,叫姑姑就行了。”
“那么,马丁呢?”
“呃,很美味,”我怔了怔,“非常感谢!梅杜沙姑姑。”
“很好,那么,我们上主菜吧。”她拍了三下手掌。
主菜是两个仆人推进来的,用青铜琉璃的漂亮球形容器装着,荧荧发着暗橘色的光。
她们移开上半个球壳,往余下半个里洒了些可能是香料的东西,开始用银餐刀切割。
分到盘子里的看起来像肉块,有些粉红、有些粉白,荧荧地从内部发出暗橘色的光,汤汁偏红、有些粘腻。
送到嘴里,没有什么味道。
我学着路易叔叔的样子慢慢地咀嚼,不急着吞咽。
肉块里面,有一种无味的东西缓缓蔓延出来,刺激着原始的欲望,我端起手边装有心脏的杯子,一饮而尽。
音乐还在继续,本先的震颤越来越远,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从心里流淌到全身的、属于自己的温暖,带着微微颤抖的搏动。让人眷恋。
原来,真正的心跳,是这个样子的。
“喜欢么?”梅杜沙在耳边问。
“喜欢。”我很诚实。
“路易,你觉得呢?”
“还是一样完美,梅杜沙姑姑。”
“我可以认为这是对我美貌的赞扬,而不是对我厨娘的技艺?”
“如您所愿,”路易叔叔微颔了首,“没有您的天赋,再高超的厨艺也无法创造如此的奇迹。”
“谢谢,”看得出梅杜沙相当满意,“要什么甜点?”
“事实上我们准备了甜点,”路易叔叔示意我呈上木盒,“作为礼物。”
“啊,是路易的礼物呢。”梅杜沙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啊!!!!!”
女人的尖叫果然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乐团停止了演奏,大厅顶上巨大的水晶吊灯夸张地晃动着,蜘蛛螃蟹章鱼等等一溜烟全躲回洞里去了。
“是奶油卷,瑰月城堡的奶油卷,伍德夫人亲手做的奶油卷!”她狠狠地搂住路易叔叔亲了又亲,“路易你真是太好了。”
“哪里,您过奖了,”路易叔叔似乎有些无措,“这是特制的蛋黄奶油卷。”
“蛋黄奶油卷?”我一定要好好尝尝,她伸手拿起一支金黄色的点心,大大地咬了一口。
看到盒子中间的蛋壳装饰,她随手拾了起来:“这¥^%就是那个&×()蛋了?”
显然是嘴里塞了太多东西,她喝下一大杯冰水,终于咽了下去“这么大?”
“蛋黄奶油卷真好吃!”她翻过蛋壳,看到上面的纹饰,“德古拉之卵?!!”
“是的,德古拉。”
“你把他做成甜点了?”她的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
“我授意伍德太太把它做成了甜点,”路易叔叔抿了下嘴角,“您觉得不好么?”
“不,味道很好。”她恢复了正常表情,“只不过把领主作为食物……”
“曾经的领主,”路易叔叔纠正她,“何况作为蛋,最大的作用恐怕就是做甜点了。而且,您不觉得蛋是需要新鲜使用的食材吗?”
梅杜沙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你说得不错。”
“谢谢您的肯定。”路易叔叔取了一块点心。
永别了,曾经的领主--我们三个安静地嚼着嘴里的蛋黄奶油卷,大厅里一下子静得吓人。
“那么,你一定需要这个东西。”梅杜沙手里突然出现一个镶了蛋白石和黑曜岩边纹的金质皇冠,放到路易叔叔面前。
“是的,谢谢您,梅杜沙小姐。”路易叔叔示意我收起来。
“不用客气,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她看起来有些疲惫,突然又变得精神起来,“再说,像路易美人儿需要的东西,我怎么能不给呢?--还有,叫姑姑!”
“不过这个东西很久没有用过了,上面几块石头还在长老们手上留着。”她指了指皇冠前面的几个凹洞,“恐怕要花点功夫才弄得回来。”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提醒,梅杜沙姑姑。”
“哪里的话,”她又是原来那幅样子了,“来点儿茶?”
……
喝完茶出来已经是深夜,梅氏牧场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阿什曼脑袋上那撮白毛发出柔和的光。
送我们上车之后,梅杜沙问“路易亲爱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加冕?”
“等石头找齐吧,梅杜沙姑姑。”
“好,等你好消息。”
“谢谢,再见。”
“再见。”
夜太黑,梅杜沙和她的牧场很快就看不见了。
我觉得有点累,正想睡一会儿,突然觉得一个散发着清淡玫瑰香气的头颅靠到了肩上。
是路易叔叔,我挺了挺身体,想让他睡得再舒服点儿。
手垂了下来,我伸手握起来放回去--冰凉丝滑的手心竟微微有些潮。
我轻轻叹了口气:梅杜沙--还是难以对付的人吧,路易叔叔。
阿什曼冲出海面的时候,漫天星月的光辉闪得人睁不开眼睛;我闭上眼睛,听海风和夜鸟飞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