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胸中凛然怀冰雪 ...
-
最响亮刺耳的一声尖叫近在身边，惊恐的，振颤的，几乎破音的。
顾和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那是一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打扮入时，妆容精致，本该是个高雅美人，但她现在跌坐在地，双眸睁大，瞳孔紧缩，额头上渗出涔涔汗迹，整张脸都因为惊恐而扭曲变形，不复美感。她的右手死死捂在嘴前，左手颤巍巍指着顾和面前方向，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又因为惊骇过度而发不出声。
黯蓝色的莹光投在她身上，使得她那惨白如鬼的脸色更添一份可怖。
顾和睫毛一低，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将注意力放回面前。
石斑鱼展区设计时采用了洞穴样式，原本的光源是从洞穴顶部打下，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幽静的气氛。而在停电之后，整个石斑鱼洞穴仿佛是陷入了无边长夜，一片漆黑幽暗。
停电之初人群中尚有些骚动，顾和在心里数到三十左右时，惊惶与恐惧已经在黑暗中悄然滋生，顾和数到五十，几声惊呼响起，过后却是沉沉的死寂，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因为在顾和数到五十的那一瞬间——
一头巨大无比的生物凭空出现，静静悬浮在洞穴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几乎所有人都失去声音，只能极尽所能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巨大生物。
这是一头一出现就占据了半个洞穴的巨型海洋生物，体长超过十五米，背部呈褐色，上面遍布着明显的白色小斑点，下侧颜色较淡，头部扁平而宽广，口裂极大，至少有三四米宽，通体发着幽幽光芒。这样的庞然大物骤然出现在面前，足以令普通人魂飞魄散、惊骇欲绝。
顾和与她身边那名年轻女子首当其冲，因为她们两人的站位正对着这头巨大生物。
尤其是顾和，巨鱼的大口就在她面前，相距至多不会超过一根手指的长度，近的可以看清鱼嘴上一道道的唇褶。
顾和对着眼前的巨鱼看了片刻，抬起一只手。
在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中，这只纤长的，柔弱的，属于少女的手从她身侧缓慢抬起，约在胸口高度停住，然后又缓慢地往前伸出，触碰。
鱼嘴猛的张开！
“啊——”
这次的叫声更加尖锐刺耳。
顾和忍不住蹙了蹙眉，侧头看向身边四肢僵直，跌坐在地的年轻女子，目光静如止水，波澜不兴。
“你……你你……”在她平静的目光中，女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食指哆哆嗦嗦指向顾和面前的巨鱼，“鲸鱼……”
顾和淡淡“啊”了一声，好心纠正道：“是鲸鲨。”
“我管它是鲸鱼还是鲸鲨！”年轻女子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看着一脸平静的顾和、顾和面前足有一个半她那么高的巨大鱼口，以及鱼口内密密麻麻的圆锥形牙齿，她的声音彻底歇斯底里起来：“你都不怕吗！”
就在这时，占据了半个大厅的鲸鲨忽而合起巨口，分叉的尾巴一摆，缓慢向洞穴顶部游去。
仿佛是施加了什么魔法一般，时间重新开始流动，洞穴里渐渐开始有了人声。
“只是全息投影而已，为什么要怕？”一片嘈杂人声中，顾和挑眉反问了一句，面上甚至还含着清浅的笑意。她的神情是平静乃至淡漠的，面部的线条、周身的气质却都很柔和，这两种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糅合一体，恍若阴阳会通，太极妙化。
“乍一看到那东西谁会想到是全息投影啊！”
顾和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仿佛是一瞬间福至心灵，年轻女子读懂了她蕴藏在视线中未出口的话——“我就想到了。”
年轻女子抓狂：“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冷静吗！老实说，你其实是工作人员是吧？是吧！绝对是的！”
顾和没有再搭理她，转头看向另一边不知何时出现，握住她手腕的张良：“子房。”
张良这才将视线从穹顶处的鲸鲨上移开，神情里微微放松几分，一双青蓝凤眸望着顾和：“你还好吗？”目含关切。
“我哪里像不好的样子？”顾和微笑反问，双眉却微微蹙起。
张良正拉着她仔细观察，见顾和柳眉微蹙方才意识到——自己正紧紧握着对方手腕。他赶忙松开手，英俊秀雅的面容上满是歉意。
“弄疼你了吧，抱歉，刚才……”他犹豫了一下，一手托起顾和的手腕，另一只手在她腕部刚刚被他握住之处反复揉压。
有点热。难道是用了内力？
顾和有些惊奇地感受着张良在她腕部的次次按压，不一会竟觉得腕骨不再疼痛，只是肌肤上余下一片火热。
人群纷纷涌至中心拍摄穴顶的虚拟鲸鲨，顾、张二人错身让开，顺势退到角落。
“刚才突然有很多人往前方去，我听到他们说‘海豚表演’、‘前两百人有礼物派送’，其余的说的太快，我没听懂。”张良的嗓音低沉柔和，细细向身边的少女描述着之前所发生的一切，“被这带人流一阻，抬头再看时，我就找不到你的身影了。本想穿过人流去最后见到你的方向寻找，结果……”
“结果停电了。”顾和顺畅接道，她望了望集中在洞穴中央对着鲸鲨指点拍照的人群，抿唇而笑，“大约是水族馆推出的新项目，想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现在看看，大众的反响似乎很不错。”
在她与往日无异的笑容中，张良心中渐宽，一颗悬起的心终于落到实地，青蓝色的凤眸也被染上笑意。他顺着顾和的目光望向正中那头占据了半个洞穴的巨大生物，不掩好奇地问道：“是虚像？”
“嗯。”顾和点头肯定，“这应该是最新的虚拟成像技术，运用分光镜成像原理，通过灯光在真实场景中投射立体影像。具体的实现我也不是很明白，但以前的虚拟成像系统至少需要有一个主题模型场景，这次则是完完全全将鲸鲨的影像投射到洞穴内，技术上必定跨越了一个大台阶。”
顾和说着说着，自己也意识到专业名词太多，想要彻底解释清楚没个一两天工夫是不可能的，因此草草收尾，转而靠上身后的墙壁，换了个舒适的姿势。
“刚才离得太近，反而看不真切，现在这距离倒是正好可以看到全景。层次感和立体感都不错，边缘平滑清晰，色彩柔和自然，影像也没有闪烁，几乎和后面深海展区的实物一般无二了。”
说到这里，她侧头望向张良，笑吟吟道：“子房可有何感想？”
顾和是离得太近，张良则是骤逢异象，心有所虑，同样没能好好看看这世界上最大的鱼类。此刻站在无人打扰的角落，视线角度颇佳，心情也已放松，这才有了工夫仔细观赏这现代高新技术与神秘深海生物的结晶产物。
灰褐色的鲸鲨缓慢摆动着尾鳍，在黑暗的石斑鱼洞穴顶部一圈圈徘徊，忽而一个猛扎，像从高空俯冲而下的雄鹰一样，迅速俯身向下，惹来人群中一片惊呼。因为身体太长，鲸鲨没冲几米便又折向上，在下方众人头顶十来厘米处来回游动。有个子比较高的人用力跃起，手指便接触到鲸鲨的腹部，又引来一片笑声与跃跃欲试。
某一次游动中，鲸鲨分叉的尾鳍甩到顾和、张良两人方向。
张良伸手触了触鲸鲨的尾鳍，手指不出意外地从一片莹白色的光芒中穿过。注意到鲸鲨尾鳍的影像在他手指触上时微微有些错位，离开他手指后又恢复原样，他的眼睛更亮了。
无声惊叹了好一会，又低头纠结了好一会，似是在犹豫该用什么词语描绘，最终张良转向顾和，对着她感慨道：
“好大的鱼。”
噗——
顾和绝倒。
“这鱼……这鱼……”她半靠在身后墙壁上，一手无力地拽着张良衣袖，一手捂着肚子断断续续道，“是挺大的……对不起，你让我笑一会先，‘好大的鱼’，你说‘好大的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和都快直不起腰了。
这可是张良！张良诶！居然像个词汇贫乏的小学生一样，只用大小来形容一样事物！他的文学修养呢？文化素养呢？难道不应该说鲲鹏什么之类的吗？怎么会……怎么会……还‘好大的鱼’……哈哈哈哈！
连春秋时期被中原人视为南蛮之地的吴国走出的公子札在鲁国听了支小曲儿都能留下“叹为观止”的成语，堂堂儒家小圣贤庄三当家，文化鼎盛之地齐鲁地区的名士，大儒荀子的师侄，见到世界上最大的鱼类不写篇《逍遥游》存世也就算了，竟然来了一句“好大的鱼”……这让孔子情何以堪？庄子情何以堪？荀子情何以堪啊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胸中凛然怀冰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