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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十一
      一个月以后,戚少商大着胆子问——傅医生,我们,能不能,交往看看?
      我想了一会儿,或者说假装想了一会儿。然后说——
      让我想想。

      他的脸上有一种失望和甜蜜混杂的神情。想说点什么,却坚定的忍住没有再开口。

      不用照镜子,我也清楚自己看他的眼神,和息红泪看顾惜朝的眼神没有什么两样。
      可能,我们真的不能放过彼此。
      可能,只有我们才能欺骗彼此。
      可能,唯独我们才能麻醉彼此。

      过了半个月,我给他打了那个电话。

      十二
      戚少商成了我的男朋友。

      他见过我的同学,同事,病人。
      也见过铁游夏和父亲。
      甚至见过息红泪。

      唯独,从来没有见过顾惜朝。

      他们总是始料未及的错过。

      顾惜朝在国外出差,回来的时候戚少商去外地集训。
      戚少商到我家做客,顾惜朝的车堵在立交桥。
      顾惜朝刚和我见面下楼,戚少商捧着一大束玫瑰上楼。
      戚少商习惯往右,顾惜朝习惯往左。

      巧合得仿佛诅咒。

      十三
      我的同学英绿荷是个很要强的人。
      忘记有一次是谈到什么话题,她突然就很义愤填膺的说——
      如果得不到我最爱的人,那就一定要得到他的最爱。
      别人可以睹物思人,我可以睹人思人。

      说完这番话,一群女孩子都忍不住笑了,就连英绿荷本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这番话确实偏激而没有丝毫的逻辑。
      乖张得锋利。
      就像她本人。

      我和她并不要好,也只同窗了短短两年。
      本科还未毕业,她就不知所踪,据说是和什么人私奔。

      但我却把她走之前最后的话记得很清楚。
      怎么样都忘不掉。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年我正好是20岁。而我对20岁曾经是有那么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的。
      那些幻想,在我的身体里悄悄生长,又慢慢的腐败溃烂,最后消弭于无踪。
      那一场永远也无法发生的私奔。
      我一个人的私奔。

      和戚少商相处得越久,他背后的影子就越清晰。
      像我14岁之前的那个梦。
      梦中那个男子的脸,清晰得纤毫毕现。

      两个今生互不相识的人,从未相见的人,总是错过的人,却像水面一样映照出对方。
      奇异而又可怕。

      英绿荷的话越来越清晰。
      那个秘密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十四
      雨下得很大。
      我不停打着哆嗦。
      我在逃。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我以为再也不会做的梦。

      我又一次见到了他。
      他身上满是血色的伤口。

      很多人想要抓他。
      而我知道该怎么救他。

      快跑,我说,快跑。
      然后我用利器狠狠的划过自己的脖子。

      原来我是真的可以为他而死的。

      哪怕我其实没有那么爱他。哪怕我最爱的根本就不是他。
      哪怕我出卖他,背叛他。

      他离去的时候没有回头。

      活着终归就有希望。
      何况是他那样骄傲的,从不向命运低头的人。
      他会活下去。他最终会得到真正的自由和真正的爱。

      这是我给他的,最好的补偿。

      我从梦中醒来,然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要救他。

      3个小时以前我收到一封信,只看了一遍就匆匆烧掉。
      信上说父亲几天前已经畏罪自杀。在他的办公室。
      审计署的人进来的时候,他拉开窗户就那么从57楼跳了下去。
      直截了当——
      这辈子他从来没有那么干脆利落过。

      他当然猜得到是谁告发他。

      一个总是在担惊受怕的女人,当她知道有人要把她丈夫推出来抵罪的时候,她不得不疯狂。
      她不爱他,不代表她就可以失去他,放开他。
      她得留着他。
      尽管她知道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一个可能并不存在的影子。

      十五
      顾惜朝一开始是傅市长的副手,然后当上银行副行长。
      再然后傅宗书高升为傅省长,顾惜朝进入全国最大的进出口公司高层任职。
      他们之间的交往并不特别紧密,各自的升迁也没有明显的联系。

      只是在那些年里,顾惜朝一直为傅省长做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买卖——贿赂,洗钱,走私。
      很多人都想搞垮他们,奈何这两个人手段太高,证据藏得太好。

      直到有一天,顾惜朝的夫人息红泪主动告发傅省长。
      作为一个律师,她知道他丈夫罪不可恕,但罪不致死——他只是受人胁迫,并且还可以配合调查。
      她的筹码够高,警方开出的条件也一定够好。
      更何况上面有人承诺说会保他。
      傅氏一党被肃清,但顾惜朝肯定可以活着。

      但她哪里会料到,顾惜朝不但在最后时刻翻了供,还丧心病狂的绑架了傅宗书无辜的女儿,说是死也要人陪葬。

      ——许久以后,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报纸上的专栏这样记录我27岁那年发生的事。

      戚少商小心翼翼地把报纸藏在沙发背后,以为这样就不会被我看到。

      其实藏不藏又有什么所谓。
      发生的不会重来,结局已无法更改。
      这只是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真相,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十六
      顾惜朝找到我的时候,气急败坏得几乎给我一个耳光。

      为什么不走?!他拿着机票和护照,歇斯底里的吼。

      父亲还需要我。
      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
      但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你走了就不会有事。
      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
      我要留下来封口。毁掉该毁掉的东西。

      他沉默半响,终于说,这不是理由。

      我背过身不去看他——总得交代一个人出去。傅氏在警方有人,他们要杀你。我不要你死。

      我听到他努力平顺自己的呼吸,给什么人打了一个很简短的电话。
      转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把手机用力抛进雨幕里。

      都,处,理,好,了。他一字一顿的说。傻,孩,子。
      他突然用力抱紧了我。
      没事了,傻孩子。

      然后,视线内的所及天翻地覆的摇晃起来——猝不及防的重击。

      十七
      意识恢复的时候,一只枪抵在我的额角。
      腿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痛得泛白反而麻木。

      听话。往楼下走。
      他伏在我耳边低语——
      时间不多,我说的你都要记住。

      不要承认你做过或参与过任何事,你对你父亲的事一无所知。
      我们出去之后,有个姓崔的检察官会问你一些问题,你都要答“是”。

      我的嘴被顾惜朝死死捂住,除了喘息,说不出一句话。

      被他半拖半抱的拉到废楼的五层。

      早有枪口在暗中等待我们。
      他知道,他早有预谋。

      不要哭,晚晴。
      活下去,晚晴。

      还有……顿了一下——

      他的身体突然僵直,什么也不说了。

      我艰难的移动左手,搭上他持枪的手臂。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抱紧他。
      我只想要他的手。

      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拥抱。

      十八
      顾惜朝扣动了扳机。

      枪响。

      我的世界空了。

      有人站在面前,还保持着开枪的姿势。

      仿佛隔了一个光年那么久。

      缓缓回头——
      顾惜朝倒在血泊中。
      一动也不动。

      脸上却凝固着一个奇异的、永恒的微笑。
      悲伤却又满足。

      子弹飞来的那刻,我听到他几不可闻的轻笑——
      呵,是你。

      他肯定把对面的人看得很仔细,很清楚,。
      他终于等到他了。
      梦境的影子,现实的心魔。

      却是在这样的时间、地点、场合。

      遗憾已然圆满。
      他们,终于相逢。

      开枪的人,是戚少商。

      十九
      我在医院一住就是一个月。
      那期间我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见任何人。
      直到有一天,一个姓崔的人来找我。

      案子很快就结了。
      所有的证人和材料都指出我父亲和顾惜朝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顺藤摸瓜牵连者甚众,官场商海上一片腥风血雨。
      重新洗牌之后,又是一番繁荣和平的表象。

      至于我,报上说是一个有良知的年轻医生。
      身家清白,品德高尚。
      积极协助调查,知大义,明大理。
      只是被顾惜朝绑架受伤后,又听闻父亲的死讯,一时受的刺激太重,需要好好静养。

      我把报纸默默的藏回沙发背后。
      如同藏一具尸骨。

      顾惜朝,这是你给我的最后的礼物?
      还是我们,终于两不相欠?

      二十
      戚少商在病床前削一个苹果。
      他的手并不灵巧,小刀削下的果皮一断,又一断。
      像一团破碎的红线。

      他说,晚晴,你穿这条裙子颜色真好看。小时候我老是在梦里见到这样的颜色。
      他的眼睛微眯起来,笑得露出两个酒窝。
      嘿,我住院那次,碰到你也是穿这条裙子。就像从梦里面走出来的一样。

      把苹果接过来,点点他的额头——
      又在瞎说。还扯出来小时候的梦。

      真的,是真的。他着急忙慌的分辩。
      我觉得好像从上辈子就在找你了。
      呵呵,他大大咧咧的一笑,把我的手紧紧握住——还好让我找到了。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柔和的落在他身上。
      就像是一个人的目光,从云端上满足而又悲伤的俯瞰。

      曾经,我们这许多人的命运像红线一样密密匝匝,纠纠缠缠。
      上辈子我救的男人,这辈子他要以命相还。

      戚少商,顾惜朝。
      我终于还是不知道上辈子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情仇。
      但我肯定他们一直都在寻找彼此,又,倾尽彼此。

      是怎样浓烈的执念,以至于这辈子不断错过,以至于只能从他人身上寻找对方的幻像。
      以至于要用死亡来成全。
      或者说,来斩断。

      他给他一颗子弹。
      他还他一次相见。

      密匝纠缠的红线,还未看清便被生生扯断。

      柜子的骷髅,无人敢去打开,也无人,再能够打开。

      冰山一角,最终沉入无法窥看的海底。

      二十一
      27岁那年,我的人生中再无顾惜朝。

      其实我和他的故事早在17岁的那个夜晚就结束了。
      没有他,已整整十年。

      而另一个人,在黄粱一梦中连对手都找错。
      无论是心,还是身体。
      错得离谱。

      谁幸,谁不幸,不该由凡人来评价。

      我拥紧眼前笑得灿烂的男子。

      各自的罪孽各自承担。

      前事已经作废。
      下一世,大概不会再见了。

      戚少商,我会把顾惜朝模仿得惟妙惟肖,你看到的,都将是他的一颦一笑。
      你我得用余生,来适应失去他的绝望。
      得通过另一个人的躯壳,和他相濡以沫。

      我相信,这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最后的愿望和惩罚。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睹人思人,只能这样,去爱他。

      我们,来日方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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