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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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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结识铁游夏的时候,我22岁。
铁游夏是我最好的朋友。
人前我喊他师兄,私下我唤他铁游夏。
身边的人曾经拼命撮合我和他,结果证明那只是枉然。
我喜欢铁游夏,有可能是最喜欢,但,不是爱。
铁游夏说,喜欢,爱情,爱是三样截然不同的东西。
爱情的前提是喜欢。
爱的前提却不一定是爱情。
喜欢可能催生出爱情,但爱情不一定会生长成爱。
或者说,相爱的两个人,不一定就是恋人,不一定要有爱情。他们甚至可以相互仇视,相互背叛,相互不见。
爱只是一种本能。
爱情是双向,有索取,也有给予。
爱是单向,爱是不求回报。
要对某个人产生爱的话,是一件困难重重、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很多人,终其一生有过许多喜欢的人,寥寥几个交换过爱情的人,而真正爱的人——有可能一个都没有。
爱,是小概率事件。
我欣赏他这一番言论,所以喜欢他。
顾惜朝,谁是你的小概率事件?
七
周末顾惜朝来学校接我。
同宿舍的女孩子禁不住艳羡。听说他已经结婚又忍不住惋惜。
我总是挽着他的手臂,轻轻快快的一起出门。
说是回家。其实总是在一起打发掉周六的下午。
很少有交谈,可就是这样默默的低头看书,有他在身边,就觉得——幸福。
有一次他突然对我说起做过的梦——有时是烟雨迷蒙的杨柳岸,他执着一个女子的手,为她撑起一把油纸伞;有时是黄沙漫天的塞外,他抚着琴,远处有人以剑和鸣;有时是竹林中的小小坟茔,他抚摸着墓碑,轻柔得似给妻子画眉;有时他立在月下独酌,却突然遥遥作出碰盏敬酒的动作。
这些梦境是如此破碎,甚至找不到线索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有可能,那是我的前生。
他说着,表情笃定又迷惑。
说完之后又释然一笑,小时候聊斋故事看得太多。
他又问,晚晴是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吧?
我点头——我睡得很沉,梦很少。
我从来都不对他说谎。只是,我从来也没有告诉他,很久我以前常常做的梦——
封冻的湖面上,一个穿青衫的男子放着烟火。
天光很亮,烟火的颜色极淡,来不及看清便已陨落。
他握着我的手,用力而温柔。
静谧当中,却无端感到心痛。
突然就觉得,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他的身份,也不需要任何承诺。
我想我是可以为他而死的。
哪怕我其实没有那么爱他。哪怕我最爱的根本就不是他。
我只想要他的手。
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回报他。或者说,放开他。
这个为我情愿万劫不复的男子。
我的夫。
他的脸,是顾惜朝的脸。
这个梦我记得很清楚。
但过了十四岁,这个梦境就消失得很干净。
因为那一年,我在现实中见到了顾惜朝。
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
八
因果报应这个词,或许是有意义的。
我有时想,这辈子所有的相遇都是因缘际会,不可能没有前因后果。
比如说,这辈子我最爱的是顾惜朝,是因为上辈子不够爱他。
比如说,这辈子顾惜朝始终迷惑于一个从未出现的影子,是因为上辈子纠缠得太深太久,缘分早就尽了。
所有的求不得和已失去,都是老天给我们的惩罚。
我和铁游夏谈起这句话的时候,他很严肃的说,我记得你是无神论者。
然后他低头认真的合上我整理好的病历夹,目光却不自觉地飘远——很多东西,是有今生没来世的,晚晴。我以为你懂。
父亲有一段时间很是忧心我和顾惜朝的关系。或者说,是怀疑。
他甚至严厉的警告我——
你要谈恋爱,多的是世家公子等着你。
就算息红泪不在意,我也不会同意,哪怕你们就只是玩玩而已。
他不配。
我不会放过他。
我们不是玩玩而已。我说,他的眼里闪过我意料之中的惊惧和狠冽。
我们之间不是您想的那样,甚至,清白得发闷。
我缓缓附在他的膝头。
父亲,我不会做任何逾越的事。我也没有想过和他发展成什么肮脏混乱的关系——
我们之间,根本没有所谓的爱情存在。
我想,顾惜朝比我更清楚。息红泪,也是一早就看得通透。他们之间的牵绊和障碍,从来就不是我。
父亲松了口气,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抚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抬头看他,说——
我只是希望您知道,我们不是恋人。也不可能更近一步。
但,我,爱,他。
顿了一下,我接着说——
我从来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爱他。从来。
九
那以后父亲仿佛是放心了,开始对我和顾惜朝之间的亲昵视而不见。
但我知道他暗地里找过铁游夏。
铁游夏最后一次跟踪我和顾惜朝,是我25岁夏天的一个晚上。
那天我们去了游乐场,顾惜朝固执的要送我回家。
走到楼下的时候,他说——
就到这里吧。
我笑,松开他的手——
我们……有开始过吗?
他一愣,而眼底随即浮现出一种了然的惨然。
晚晴,你长大了。长成了我最害怕的样子。我的样子。
他开口,但那声音已经暗哑得不像是顾惜朝的声音了。
答非所问。
我们相视一笑,然后他转身离去。
答案对于我们来说,没有半分必要。
我们一直默契。
我一个人站了很久。
铁游夏不知何时从黑暗中走出来,把手搭在我的肩头。
我感觉得到他在无法抑制的微微颤抖,他说——
真傻。你们真傻。
十
第二天,我给戚少商打了个电话。
我答应你,我说。
我们认识的过程很老套。
身为警察的戚少商被一大群人送进急诊室,我给他缝了手臂上的伤口。
过了三个月,他住进大外科的病房,又恰好和转科的我遇上。
一周以后,他开始给我送花,说是聊表谢意。
面对那张真诚得可以说是天真无害的脸,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小我3岁的男孩子而已。
我刻意忽略掉了第一眼见他的感觉——
惊心,动魄。
出院那天,戚少商红着脸支吾着说——傅……傅医生,我想请你……吃晚饭。
他甚至都不敢看我。
那一天正好轮到本科生的实习代教,铁游夏和一众同事也在一旁忙得不亦乐乎。
尽管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周围嘈杂的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我甚至听见了有些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很多目光落到戚少商身上,同情、鄙夷、玩味,但都传达了同一个意思——不自量力。
如果那个时候我说“对不起,我有事”或许一切就于此停止。
就如同我对之前所有人的拒绝一样。
我准备这样说。周围的人也以为我会这样说。
戚少商越发局促不安的看着地面,仿佛要从那里逃走。
我却不由自主的想起这双眼睛第一次和我对视的样子——
亮得有如寒星。
简直,像另一个人的眼睛。
明明是冷的,却无端使人感到温柔。
尽管他们其实一点都不像。
这是一个可怕而疯狂的联想。
我想,我有可能接近了某段隐秘。或者,碰触了某个真相。
几秒钟以后,我听见自己平平稳稳的说,好。
病房里所有人的表情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一致。
那种表情,名为震惊。
包括戚少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