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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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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枝杈上抬头望,月亮上来了,人早困得不行。可我知道,就算是让我现在躺回床上去,垫高枕头,裹紧又轻又软的棉被,我TMD也睡不着。
自打在林中小屋不小心看到了那个类人兽一样的东西以后,我就整夜整夜地失眠。
我在黄泥村已经住了大半个月了。黄泥村地处山区,交通不便,离它最近的镇上虽然通了公路,但往来的车辆也还是少得可怜。通常是上午一班车开过去,下午再有一班车来将人接走。除了这两趟车与牛马骡子之外,绝不可能用其他的交通方式出入。
要治好我的失眠症,只有两个法子。一,要么再长途跋涉回市镇,找个大夫开个方子打上一针;二,再来一趟小茅屋,搞清楚里头到底关的是什么,死也当个明白鬼。
我猫着腰,穿过树桠借着月色朝小屋方向使劲看。屋前有一块十尺见方的空地,长着野草,村民在那挖了冬天储粮腌菜用的地窖,窖上堆放着一扎扎的茅杆子。屋后是山坡,另一头有颇为陡峭的山壁,吕飞蹲在峭壁前看了很久,终于,跟我打了个手势:“很深,一眼望不见底。”
夜黑风高,四下无人,正是干点贼|营生的好时机。我招手吕飞过来:“行军!跟你岳爷爷我跨雪山过草地去!”
吕飞摸摸身上带着的家伙,觉得生命安全大抵有保障了,冲我一点头:“走。”
我很干脆:“冲锋!你打头阵!”
风声又在我耳边呜咽,屋里的那个东西倒是静下来了,看来它也是要睡觉的。这次我带了专门撬锁的工具,没准备再从窗户上的铁格子下手,三两下直接就废了门上的铁锁,“咔哒”一声,吕飞当先进门。
我一把抓住他,轻声问:“你壶里还有酒吗?”
吕飞很鄙视地瞧我:“没了。怎么,知道怕了?那就赶紧往回走啊。”
我靠!我叫你小声小声的你小子是聋子吧?讲话这么大声干嘛?!
我正要开骂,突然就意识到背后有一阵阴风袭来。说实话,连老子都有点吓得腿哆嗦了,赶紧一个鲤鱼打挺往旁边避开。正要回头看到底是哪个畜生敢袭击我,接着又有一股巨大无穷的蛮力朝我逼近,一把抓在我肩头,拉着我向它身前拖去。
我急忙去掰那个那个东西的手——摸上去毛茸茸的,要命了,不会真是类人猿吧?乖乖,这穷乡僻壤的居然还藏着这种好家伙,老子跟人猿泰山可没什么交情啊!——那手将我的肩胛骨捏得有些生疼,劲道倒像是变小了些,看来是有些后继无力。
我反手叉上那东西的脖子,如果能管那玩意儿叫脖子的话,毕竟摸上去油腻腻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很久没洗澡。跟人对战的时候掌握对方的脖子是很关键的一招,那里几乎控制着各类神经跟最要命的呼吸系统,要是能把它直接掐没气了,倒也算功德一件。
我大喝一声:“何方妖孽?报上名来!吕飞,上手电筒!”
手电光顿时亮了起来,昏黄色,在整间黑漆漆的茅屋里几乎不顶什么用。照着幽光我打起精神一看:怪不得!我说这东西怎么好像忽然变弱了,原来是因为吕飞一脚踩在它的肚子上,手里还扯着半条锁链。那链子足有我的小臂粗,也不知是几时给它挣开的,还是说有人专程来替它松过绑。
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我才逐渐看清屋里的情形。吕飞正将铁链重新绕在屋角的铁环上,那东西已经让我趁乱一手电砸晕,这时我才彻底看清楚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类人型。脑袋看上去像是只大狮子。除了毛还是毛,可身形又像条狗,蜷曲得厉害。躯体不算很大,吕飞一只手能提着它的体毛把它揪到半空,看样子分量也不重。我仔细分辨它的脸,眼睛闭着,看不出瞳孔跟眼球的颜色,鼻子也像狗一样塌得厉害,爪子很锋利,四肢的毛发也很长,蜡烛光照上去呈现出的是青绿色,不知常光底下如何。
我瞧了半天还是不得要领,又看不出它有什么破坏性,要让人逮住了关在这里。它应该伤不了人也不会真的吃人。难道是想回头扭送到动物园去当珍禽异兽卖钱??我忍不住把我的想法告诉吕飞,他许久没有言语,好一会儿,突的惊叫一声:“不对!这是个人!”
人?这东西哪可能是人?
“……貌似还是个女的……对,是女人!有胸!”他拎着那东西朝胸口看了看,然后一脸囧样看我,“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呢!?”我破口大骂,“打个怪兽你还要先看看是公是母,我看你脑袋才是给门夹过的!”
骂归骂,我也扑上去胡乱一摸——
真了不得,吕飞的经验果然老道,当然老子的手感也很好,摸着也肯定这是胸。但老子不能确定它是不是人,没听说动物也能靠有没有胸部来分雌雄的,更何况这一身长绿毛老子就首先不乐意……
“不管,先拖出去,扒了皮刷干净。是人,送村长那讨说法;是牲口,就当咱今天午饭的加菜好了。”吕飞说一不二,松了铁链子拽了那东西就要牵着走。
我大惊:“你慢点,急什么?饿死鬼投胎啊你?”
“嗬嗬……嗬嗬……”吕飞没理我,回答我的是那个东西。它似乎真的是不会说话,只能发出这种不明意义的声音。
“你看这是个人样吧?现在三岁小孩都会说英文了,有见过长这么大还不会讲话的?”
“没准它讲的是希伯来语。那她讲得再好你小子也没可能听懂。”吕飞偏偏就跟我抬杠。
那东西已经醒了过来,不再具有攻击性,整个身子团成一团,瑟索着,看上去有点儿可怜相。它注视着我俩,老久都没有动静,我们等着它再发话,就算是再“嗬嗬”也好,它却突地像是害怕了起来。那是一种从最深最深的噩梦中惊醒而来的恐惧感,令她缩在地上,匍匐着,好似在向我俩叩拜。
这下我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问吕飞:“它这又是怎么了?求咱们不要煮了它来加菜?”
吕飞冲我摇摇手,一指指向它:“你……我说你呢……你是人吧?”
那东西还是没有反应,吕飞便又问了一遍。
它似乎被他的话点醒,终于回过神来,身体有了剧烈的变动,四肢四爪紧贴地面,口里发着“呜呜呜呜”的哭泣声。
我挠挠头,总算有点相信它可能真的是能听懂我俩说话的,没准它还真的是个人呢。
可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你跟我说,别害怕,你是人吗?”吕飞这小子很有耐心,一脸的悲悯。
“人……”它含含糊糊地跟了一句,仿佛牙牙学语,学了一遍又一遍,“人!人!”
口音有点奇怪,但明显是声带成熟,且曾有过发声经验的。
毫无疑问,这东西她还真应该就是个人。
我俩对她审讯到日出以后,屋外渐渐有了其他生命的气息,鸟鸣,虫叫,家畜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那女人,她的说话还是不太连贯,但已能稍许说些简单的词汇。可惜思维尚未清晰,只能靠着吕飞用疑问句,然后回答一些是或是不是,有或是没有的问题,或者重复一些她依稀觉得熟悉的字眼。
再呆下去只怕会有村里人过来,我跟吕飞想先撤退,准备今晚再来。可我们刚表示出半分要走的意思,她的眼眶中就淌下眼泪,接着就不断向我们磕头,黄泥地被磕得一阵阵闷响。
我跟吕飞实在没办法,只好我脱一件外衣他脱一条罩裤,先让她蔽体,勉强将她拾掇得有点人的样子,再偷偷摸摸将她带回老爷子家的厨房,跟炉灰堆里的黄猫睡在一起。
老爷子家老伴儿,唐家子婆,一早就上田里收菜去了。在厨房熬粥的是宫心,她一面往灶台下添柴火一面拼命咳嗽,看我们一夜未归又拖了个这样不人不鬼的东西进来,满脸的惊恐:“……你……们…………你俩干啥去了?………………吕飞你怎么裤子都没有了?”
吕飞没好气地回答说:“义务捐献掉了。”
宫心取了她的换洗衣裳给那女人换上,自己却正大光明地抢我跟吕飞的衣服。我让那女人就着酱菜喝点粥,她狼吞虎咽般一股脑儿都灌了下去,跟丧失了咀嚼功能似的。
此后几天,我们三人轮流负责诱导她开窍,想尽快恢复她的语言功能。她开始变得能说一些简短的句子,也不再发出“嗬嗬”的怪叫,但当我们问到她的名字或是家庭住址时,又总是一脸茫然。我们看这样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头绪,只好旁敲侧击去跟村里人打听,问问是不是最近村里有人失踪,或是谁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疯子之类。
隔了好久还是一无头绪,直到村头杨三家儿子小本告诉我们说,他爹后娶的老婆,他后娘要给他生小弟弟了。
多亏了宫心问他:“那你自己的妈妈呢?”
小本说:“我娘得了一种怪病,一个人住在橙果林后面的小房子里。我爹说我还小,现在还不能去看她。”
我们将那女人偷偷藏了很久,每人交替着剩下饭菜留给她吃,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等到唐家子婆来找我说:“村东头杨三家又添了个男娃娃,杨三也是跟你小时候一起玩泥巴玩大的,要找你一块去吃酒。”
我跟杨三有那么点交情,当然就跟着老爷子一起去赴宴了。农家的生辰酒无非是些大鱼大肉,杨三家的家境还成,端上桌来的鸡鸭都是整只的,我撕着鸡腿喝着自酿的米酒,味道还真不错。酒到一半,杨三抱了大胖小子进来炫耀,我端着酒大着舌头上去:“兄弟我敬你一杯!”干完,我又拍他肩膀,“不错啊!老婆儿子都第二个了,比你兄弟我强!我可还是八字没一撇呢!”
宴席上立马静了下来,没一人敢接我的口。我知道苗头不对,可照样打我的哈哈:“来来来,去把你媳妇领出来给兄弟我瞧瞧?喜酒都没吃上一杯,新娘子跟大伯我敬杯酒总要的吧?”
周围静得可怕,每个人都用一种无比冰冷的眼神瞪视我,我给他们看得心底发毛,也有点想打退堂鼓。总算杨□□应过来,笑笑说:“刚生完才没两天,不好下床,改天敬酒吧,一定给你敬。”
我摸摸鼻头,嘿嘿一笑,只好不再说话。
酒喝多了我又去茅房。村上的媳妇们围成一圈都在那里,有几个手里还在刷着马桶。我放完尿出来,跟她们打了个招呼正要往酒席间走,其中一个女人提着马桶刷就疾步朝我这来,路过我身边时狠狠地撞了我一记。手上一热,一个东西被塞进手心里,我赶紧攥住了。
背后有女人们的叫唤:“杨三家的,马桶不要了?”然后就有一个壮硕的中年女人提着马桶追着她去。
我尴尬笑笑,对着周围一群:“大嫂大婶让让,兄弟我肚子又痛了,再让我进去蹲蹲?”她们哄的一声笑了开来,然后三三两两地散去。
我又往茅坑上蹲,手上抖抖索索地摊开那杨三家媳妇塞给我的东西,是一张纸条,上头写:
我是被拐的,救救我!
我靠!拐卖妇女!谁他妈跟我说这里民风淳朴的?居然还干这种勾当!?
从茅厕出来我酒都不吃了,直接回去找吕飞,将这件事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给他听。
吕飞也皱了眉头,我道:“不如咱把那女人的事情告诉老爷子跟老太婆?他们毕竟是当地人,有什么事情说起话来也方便。你觉着怎样?”
“不怎么样。”吕飞的神色是难有的郑重,“难道你竟觉得,这件事情老爷子他们会不知道?村里可不比城里,那个什么杨三家买拐来的女人当媳妇还买了两回。你说要是没有村民们的默许,这件事能成?”
“吕飞说得没错。”宫心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脸朝向我,“你不知道吧?咱藏那女人的事情唐家子婆早知道了,她掩饰到今天等你出去了才过来跟我打商量,说这件事终归是桩丑事,不好张扬又不可能真正解决,让咱们不如还是将她送回去的好。”
“他爷爷的!这是人话吗?你听听,那老太婆讲的是人话吗?”我一激动,差点就要对着吕飞大吼大叫。
吕飞一把摁住我:“走,咱跟老爷子讨个说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