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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未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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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梦。
我又回到了那片秦岭老林。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尽管腿重的好似灌了铅也从不停下来。我想尽了办法,用石头摆路标,在树上刻下标记,我甚至撕掉衣服绑在树上,却怎么也离不开那片森林。转过身的时候,我看见了父亲。他对我笑着,眼角平添了细细的纹路。他声音低昂却充满了坚定,他说:
“平平,爸爸相信你。”
我转过脸去抹点眼角的泪。一滴、两滴,却怎么都拭不尽……直到有个声音淡淡的充斥了我的耳膜“别哭,我会保护你。”
萨灵歌说这一次,我昏迷了一个月。
一个月间,述律家的人从老到少无一例外的天天来我这里报到,就连可汗都三不五时的遣人来关心关心我的情况。大夫换了好几个,大家众口一致,都一口咬定说我压根没问题,各个方面都与常人无异。可不争的事实——我还在昏迷中,就摆在眼前。“我”父亲姑婆梅里一怒之下杀了好几个汉人大夫,还扬言若我在不醒来,就让剩下的统统小心自己的脑袋!
众人一筹莫展,直到几天前,身为挞马沙里①的耶律家少爷阿保机向于越王告假前来看望。他伏在我的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我便伸手要水。不多时,竟醒了来。
小丫头说得起兴,一个劲儿的模仿大夫们看到我醒来时吹胡子瞪眼的表情,还不时的捂着肚子大笑。
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耶律阿保机!耶律阿保机!耶律阿保机!
只有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不断地在大脑中回旋。
“月里朵,醒了吗?月里朵!”厚厚的帘子被掀开,我木然的转过了脸去。
一双深棕色的眸子。似是拥有神奇的魔法,竟让我不自禁的陷了进去……
“月里朵!你醒了!真好,你醒了!”他眉眼中激动不掩,两手一捞,已将我拥入怀中。淡淡的青草香扑鼻而至,我闭了眼,心中满满的,莫名觉得安全。
“耶律少爷,您来了啊!”
我方才想起,这帐子中还有一个萨灵歌在。我侧过脸去看她,她的笑意早已堆满了脸颊。等等,她说什么?耶律少爷,这个人是……耶律阿保机?!
我双手抵在他胸前,用力一推。他似是未曾料想,向后退了几步方才止住身影。
“月里朵!你想干什么!”说话的是一个服装华丽的中年男子,他身侧站着一个盘着高髻的中年女子,身后是几个男孩,看样子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八岁。
“爷,”高髻女子伸手抚了抚中年男子的背,“女孩子家家的脸皮薄,我们怎么一群人站在这里看着,月里朵不好意思了,是不是?”
这最后一句话,是冲着我来的。我连忙点了点头,低下头去。这中年男子想必就是“我”父亲姑婆梅里了吧。我抬头再看他,他眉间怒气已消,换了一副慈父的表情:
“月里朵,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忙着摇了摇头:“没有,我都挺好。”
“恩,那就好啊!”他抚着自己的胡子笑着说:“你啜里只表哥来了也几天了,天天守着你,也没时间好好玩玩。你既然没事了,就带着你表哥四处转转。他自从做了挞马沙里可就再没好好玩过了!”
“是。”我低着头,回应了。
“啜里只啊,”他又转向阿保机,“你们表兄妹俩也好久没见面了,就好好聊聊。你姑母下个月生日,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等你姑母下月生日过完,你再回去。这事儿,你母亲跟你说过了吧。”
“母亲叮嘱过了,姑父放心。这两日有我陪着月里朵表妹,您和姑母也就不必操心了。”阿保机熟稔的应答着。
“哈哈!有你在,我们能不放心么!”姑婆梅里大笑着拍了拍阿保机的肩,左手揽着高髻女子,转身出了帐子。他身后的小男孩们也随着二人鱼贯而出,仅留下了那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
“敌鲁,难道你不放心我会欺负你最爱的妹子?”阿保机走到了敌鲁身边,轻轻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看得出来,他们二人之间关系似乎很不错。
“表哥,她……”他欲言又止,“能不能让我和她单独呆一会,我有些事情,想跟她说。”
“我当是怎么了!亲兄妹么!你们慢慢聊!”阿保机笑着出了帐子,随着他的还有我身旁的萨灵歌。
偌大的帐子霎时只剩下了我和敌鲁。我抬眼盯着他。这是我第一次细细的打量他。
青衣一袭,眸眼如星。
那么一瞬我那么羡慕月里朵,有这么好一个哥哥,这样念着自己。
许久,他似鼓起很大勇气似的,终于开了口: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啜里只他,是个英雄。”他回望着我:“他今后一定会成就一番伟业的。所以,嫁给他,你不吃亏。”
“月里朵是我妹妹,我最喜欢的妹妹。我只想让她每天都快快乐乐的……”
“所以,你表妹的快乐,就是建筑在我的不快乐之上?!”我冲他大吼。
“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为了你的妹妹牺牲了我?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想法?我莫名其妙的就要替你的妹妹嫁给一个我完全陌生的男人,我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如果我已经嫁了人呢?你要我的丈夫怎么办?!”
“对不起,我……”
“对不起,你一句对不起毁掉了我的人生!你的对不起就这么值钱?!你凭什么,凭什么?!”我声嘶力竭,忍不住的眼泪飞瀑落下,似是想把所有的委屈都一泻而下一般。
他猛地揽我在怀,左手在我背后轻拍。一下一下,单调而平乏。
我躲在他的怀里抽泣。单调的节奏,却是最好的镇定剂。
仿佛一个世纪,又好像只是瞬息。他的声音从他的胸腔传来,带着阵阵的嗡动。
“月里朵是我最喜欢的妹妹。她漂亮,聪明,骄傲,这是她与生俱来的特质。而她的婚约也是在她出生那一刻具备定下的。
啜里只是我们的表哥,也将是月里朵的丈夫。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那个时候,他每天都把脸涂成黑色,我们就笑他。直到有一天,月里朵的马失控了……”
那是仲夏的一天,月里朵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驹在草原上驰骋。红色的骑装陪着红色的长鞭,那是属于青春的颜色,张扬,霸道,却美艳动人。
马驹是姑婆梅里两天前同人赛马赢来的彩头,年岁虽小,却是真正的汗血宝马。这匹神驹本是作为要送给敌鲁的礼物,却被月里朵抢走了。没有人会忘记那一天她说过的话,她是那么的神采飞扬:
“父亲,这匹马就由我代哥哥收了吧。日后,我一定会骑着这匹马一统草原!”
姑婆梅里很欣赏女儿的这番野心,或者说是这番说辞,于是神驹由敌鲁手中转到了月里朵的手中。
但宝马就是宝马,即便是年岁未足,也是汗血神驹!那属于神驹的荣耀是印在血液里的,怎会容许一个小姑娘成为他的主人?
神驹扬起前蹄,仰天长啸。四蹄落地的瞬时,如离铉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枣红的鬃毛随着猎猎的风大肆舞动,如最美的精灵飘舞。强健的四蹄在律动间发出的“嘚嘚”声是胜者的号角。
所有的人惊在了原地,直到一人一马从人群中呼啸而过……
“结局呢?啜里只救回了月里朵?”
“不全对,啜里只只追上了月里朵。但那时,月里朵已经用随身携着的匕首划伤了那匹神驹的脖子。当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们只看到月里朵紧紧地抱着啜里只,怎么都不撒手。”
“那为什么……”
“为什么月里朵不愿意嫁给啜里只?因为月里朵害怕啜里只。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月里朵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但我能感觉到,月里朵害怕啜里只,非常害怕。
所以嫁给任何人的可以,除了啜里只,更何况,她还找到了她喜欢的人。我真的只是想让我的妹妹开开心心的,不想给她任何烦恼。直到那一天我们在湖畔见到了你……”
“所以你就想到了用我代替月里朵嫁给啜里只的办法?”
“是月里朵。是月里朵想到的。本来打算等你们走了之后,我就送月里朵离开,到奚族去,让她快快乐乐的活……可现在,我们似乎要从长计议了……”
他松开环住我的手,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把月里朵接过来,然后送你离开。”
“你真的要送我走?”
“你说得对,我不能害了你……”
“那么,你走吧,”我从床上站起来,“带着月里朵走。”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我嫁给啜里只!”
我用力喊出了我的决定。我不知道这个决定对我意味着什么,是好是坏。或许只是冥冥中的吸引牵引着我。但我知道我肩负起的责任,那意味着契丹的半壁江山!
从这一刻起,我就是述律月里朵!
①挞马,人从也。沙里,郎君也。管率众人之官(见《辽史》卷 160《国语解》)。
释鲁建立了契丹的第一只常备军,而这只常备军作为于越的私人军队,其队长正是耶律阿保机。这也是耶律阿保机的第一个官职。这个职位对于耶律阿保机很重要,正是有了这支军队,阿保机才有了对战室韦等部落的机会与可能。而这只军队也成为了耶律阿保机发展自身力量的大本营。
总而言之,这支军队对于阿保机与整个契丹族来说的作用都是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