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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下大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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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十四年间,天下大旱已逾三载。河床龟裂如老叟枯掌,连最耐活的稗草都寻不见半株绿意。
紧随旱灾而来的蝗灾更烈,铺天盖地的虫群过处,田亩尽成赤地,树皮、草根皆被啃食殆尽。
四境之内,一时间饿殍遍野,流民拖家带口却寻不到半粒米粮踪迹。街巷间也早已没了往日烟火气,只剩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在断壁残垣后无声上演。
连风里都裹着挥之不去的饥馑与绝望。
南魏朝堂之上,往日里以“直言敢谏”自居的言官们,此刻竟都成了哑巴。有人垂着眼帘,麻木的死盯自己靴尖;有人攥紧朝服袖口,指尖泛白;还有的,神色悲怆,却也只得默不作声。
面对殿上沉默的帝王,面对宫外民不聊生的现状,竟无一人能提出半条有用的建议,只能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干站着,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早在此前,各州府粮仓里能挪动的存粮早已尽数放出,赈灾的粥棚换了一批又一批,可终究是杯水车薪。
国库更是早早的便空空如也,连官员俸禄都已拖欠三月,再无半分余财可拨。满朝文武纵有忧国忧民之心,也只剩“无计可施”四字,压得人喘不过气。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是身着明黄龙袍的南魏帝.顾北渊。龙袍上绣的五爪金龙,本该威严赫赫,此刻却似蒙了层灰,衬得他脸色更冷。
他垂着眼,帽檐下珠帘轻晃,将眼中神色遮了大半,只偶尔抬眼扫过殿下文武时,眼底翻涌的沉郁与焦灼才会泄出一丝,又飞快被冷意覆去,让人始终看不真切他心中所想。
就在殿内寂静得只剩珠帘轻响与沉重呼吸之声时,礼部尚书突然往前迈了一步,硬着头皮将手中笏板攥得更紧,一步步挪至大殿中央。他躬身行了个标准的稽首礼,额角已渗出细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启禀陛下,老臣……老臣有一计,虽显荒唐,却还望陛下愿屈身一试。”
“讲。”低沉而冷冽的声音从高座之上飘下,没有半分温度,像殿外腊月的寒风,冻得满座朝臣皆是心头一紧,连大气都不敢喘,不少人悄悄往后缩了缩,生怕这股冷意波及自己。
礼部尚书喉结滚了滚,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他明明指尖还在发颤,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昨夜,有一神女入老臣之梦。神女言,其乃我南魏国之守护神,只是多年来未得百姓香火供奉,神力日渐虚弱,才未能及时庇佑国土。
若是陛下……陛下……”顿了顿,似是在斟酌措辞,又似是怕触怒帝王,礼部尚书声音愈发低微。“若是陛下以真龙之气供养之,便可解我魏魏(wei一声)大魏(wei四声)长达三年之久的天下大劫!”
殿侧的梁柱旁,立着一位身着月牙白长裙的女子,裙摆处晕开渐变的水波蓝,像极了未干的湖水。长发如瀑垂落,发梢还沾着几缕不易察觉的灵光。听闻礼部尚书的话,她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暗赞:这人倒是靠得住,也不枉本就虚弱至极的自己耗了大半神力,强行入梦境传讯,还险些伤了本源。
可她倒是满意了,殿上文武却皆倒吸一口凉气,窃窃私语的声音刚冒头,又被帝王的冷意压了回去。
谁不知南魏帝.顾北渊在位十余年间,最厌的便是神鬼之说?登基之初便撤了宫中多余的神坛,连民间滥建庙宇都要严令禁止,遑论此刻要求他这位真龙天子,亲自以“真龙之气”供养神女?
简直是九族都活够了。
有人悄悄抬眼,想起了好几年前的事——上一个敢在殿上提“请陛下敬神祈福”的大臣,当场便被顾北渊定了“妖言惑众”之罪,举家流放至漠北苦寒之地,至今杳无音信。
此刻礼部尚书这番话,与当年那人相比,更是“胆大包天”!
就在众人都以为帝王会雷霆震怒时,顾北渊却只是抬了抬眼,珠帘晃动间,没人看清他的神色,只听轻飘飘一句话从龙椅上落下,飘到诸位大臣耳中:“拖下去,退朝。”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喜怒,却让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礼部尚书脸色惨白,刚想开口辩解,便被上来的侍卫架住了胳膊,只能徒劳地回头望向高座,却连帝王的侧脸都看不见。
殿侧的南星急得直跺脚,可苦于她此刻没有实体,朝臣们根本无人能看见她,不然定会瞧见这位“神女”皱着眉,心中满是焦躁,不停来回踱着步,双手也攥得紧紧的,烦躁到好似下一秒就会撞向旁边梁柱。
朝臣们陆续退去,大殿很快便空旷下来,只剩顾北渊依旧坐在龙椅上。面朝空荡大殿,他轻叹一口气就起身准备离开。
南星悄悄跟在人身后,看着那抹明黄背影一步步走下台阶,背影挺拔却透着几分疲惫,她满眼复杂,终究是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她并非没有尝试过入顾北渊的梦,前几日便试过两次,可每次刚自报身份,便被他斥为“妖术惑人”,要不然就被他认定自己是“批折过久,精神错乱”,任自己如何怎么解释,他就是不相信,自己是真的南魏国守护神,是来帮他解这场大劫的。
好不容易挨到夜幕降临,皇宫里的宫灯次第亮起,映得御书房内一片昏黄。可顾北渊坐在案前,批完一本奏折便立马拿起下一本,朱笔在奏折上飞快批阅,眉头始终皱着,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唉,就不能歇会儿吗?不睡觉,我怎么入你梦啊……”南星靠坐在案旁,无可奈何地叹气,声音轻轻的,却引得正埋头批折的顾北渊猛然抬头,锐利目光扫向四周。
顾北渊的眼睛像鹰隼一般,紧紧凝视着御书房的各个角落,同时他的手悄悄往后挪,摸到了置于案架上的宝剑,指尖扣住剑柄,沉声开口:“谁在说话?
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