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查兮

2、神女入梦

　　他可把南星吓了一跳，连忙飘到案下，心中暗自嘀咕：“这狗皇帝，莫非能听到自己说话？不对啊，我没实体，声音也只有自己能听见才对……”

　　南星闭上眼仔细感知体内的神力，竟发现：原本虚弱的神力中，多了极为微弱的一丝信仰之力！

　　她顿时松了口气，又有些无奈。看来是顾北渊这个狗皇帝刚才听到了声音，却始终看不见自己的人，所以心里终究是有点相信“有东西存在”。

　　只不过信任的也太少了些，这信仰之力，弱得几乎没有……

　　顾北渊剑眉微挑，握着剑柄的手松了松。他明明清晰地听到身侧有女子的叹息声，可这御书房内除了自己再无他人，连宫女太监都被他屏退左右，怎么看都没半个人影。

　　他揉了揉眉心，心中暗道：莫非是这几日批折到深夜，又要操心赈灾之事，真的累到幻听了？

　　思及此，他看了眼案上还剩大半的奏折，终究是放下了朱笔。

　　往日里，顾北渊向来是不将奏折批完绝不休息，今日却破天荒的，算是“早早”地起身，吩咐宫女伺候洗漱，准备歇息。

　　顾北渊刚躺上龙床，浓重的困意便骤然袭来，连被子都没来得及拉，便恍惚间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闭上眼的瞬间，南星来到床边，指尖凝聚起仅存的神力，轻轻一点，将他的意识引入自己早已用神力织就的梦境之中。

　　脚踩在软得不可思议的青草坪上，每一步落下都像陷进了揉碎的云絮里，连鞋底沾着的尘世尘土，都似被这草叶的温润悄悄带走。

　　顾北渊抬手拂开一片片随风飘扬的柳枝，碧绿枝条擦过指尖，带着雨后初歇的清润水汽，鼻尖萦绕着柳芽的嫩香与不知名野花的甜意。循着那穿透枝叶、空灵得仿佛从云端落下的歌声一步步向前走去，他心中的不真实之感愈发浓烈——这处藏在御花园深处的柳林，他自幼逛遍，从未见得这般宛若仙境的模样，连风都似比别处柔了几分。

　　转过最后一丛浓密的柳荫，眼前的景象让顾北渊脚步蓦地顿住。只见一身着素白纱裙的女子，赤着脚坐在朱红秋千之上，裙摆随秋千晃动垂落，扫过地面的青草时，竟似连草尖都亮上几分。

　　她头戴一圈蓝色花环，细碎的蓝花缀在发间，三千青丝仅用一根同色丝带随意绑在脑后，余下的发尾随着秋千起落轻荡在空中，偶尔拂过她的肩头，添了几分灵动。

　　“你终于来了。”
　　女子的声音同方才林中传来的歌声一样清亮，语气里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快。

　　话音未落，她便轻轻一跃从秋千上跳下，赤着的脚踩在青草上，竟未沾半点泥污。

　　快步走至顾北渊面前，女子脚腕处系着的银铃随动作轻轻晃动，“泠泠”声清脆悦耳，顺着风飘向远处，竟让周遭的静谧更甚几分。

　　顾北渊却未回话，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目光一寸寸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对方脸上覆着一层浅白面纱，将口鼻与大半面容遮去，只余下一双眼眸露在外面——那双眼太过明亮，宛若揉进了漫天星辰，此刻正含着笑意望他，连眼底都似盛着光。

　　可这份灵动，却让他心中的疑虑更重了些。

　　打量了半晌，顾北渊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帝王特有的沉稳，却难掩一丝探究：“你便是礼部尚书三日前所说，能解南境之危的神女？”

　　话落，他顿了顿，又似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半月前，夜夜入朕梦中，唱着无名歌谣的，也是你。”

　　南星闻言不解，却轻轻往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些许距离，随后提着裙摆微转两圈，轻柔的层纱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轻盈弧线，脚腕的银铃也随之再次响起。

　　她抬眸望着顾北渊，眼底满是疑惑：“难道我这般模样，这般行径，不像神女吗？”

　　顾北渊心中暗自摇头——在他眼中，面前这着蓝白之衣的女子，言行举止间无半分神女应有的清雅端方、肃穆淡然，反倒像极了江湖上那些靠小伎俩骗吃骗喝的神棍。

　　不仅又跳又转，还带着一身叮当作响的铃铛，哪有半分神明的威严？

　　看穿了人眼底的不信，南星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喉咙里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她停下动作，抬眸看向顾北渊，眼神瞬间变得十分认真，连语气都沉了几分，不再似方才那般灵动：“我本是上古时，女娲娘娘补天余下的一小块灵石，吸收天地灵气万年，才有幸修得人形。

　　后来天下划分为四境，女娲娘娘感念我心性纯良，便任命我为南境守护使，护南境百姓平安。

　　自二十年前起，南魏的先君——也就是你的父亲，不再信奉神明，不仅拆了南境各地的神庙，还下令禁止百姓祭祀，连带着你登基后，亦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

　　她顿了顿，语气稍缓：“这本也无碍，没了信仰之力，我不过是神力弱了些，只要挨过千年之期，依旧可以位列神职，成为真正受天庭册封的神。

　　可是……”

　　说到这里，南星眼中的光亮骤然暗了下去，一丝浓烈的悲痛从眼底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只见她抬起右手轻轻一挥，指尖泛起一缕淡蓝微光，半空中竟凭空出现了一面透明的水镜，镜中景象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遍野的浮尸倒在干裂的土地上，皮肤皱缩，嘴唇干裂出血；成群的蝗虫飞过枯黄的庄稼地，所过之处只剩光秃秃的秸秆；街角巷尾，还有幼童被绑在木桩上，像牲口般被人讨价还价，哭喊声撕心裂肺。

　　那一幕幕，无不昭示着南境早已不是昔日的乐土，而已沦为了人间炼狱！

　　顾北渊看着水镜中的景象，指尖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这些事，他虽从奏折中得知，却从未见过这般直观又惨烈的画面，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闷得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