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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重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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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的冬,总是湿冷得渗入骨髓。灰白色的云层低垂,压着连绵的山峦,像一块浸了水的旧棉絮,沉沉地覆在天际。
大学宿舍楼藏在山腰的林间,红砖墙被寒雾裹得发暗,窗玻璃上凝着一层薄霜,仿佛连时间都冻得迟缓了。
秦洄时蜷在宿舍靠窗的下铺,棉被拉到下巴,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手机屏幕。
今天再次发出去的告白消息,对话框里依旧安静得像一口枯井——对方没有回复,甚至连已读都没有。
他闭了闭眼,把手机反扣在胸口,任那点微弱的光熄灭。
窗外,细雪开始飘落,无声无息,落在光秃的梧桐枝头,落在生锈的晾衣架上,也落在他昨夜独自走回宿舍时踩出的那串脚印上。那些脚印,如今已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不是不善言辞的人,只是对许贺笙,他总觉得自己像一个哑了声的喇叭,再怎么用力,也发不出清晰的音。
许贺笙是那种天生被阳光偏爱的人。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月牙,声音清亮得像山涧的溪水。
他是班里的团支书,总在组织活动时蹦蹦跳跳地喊:“秦洄时!来拍照啦!”“秦洄时!这个表格你帮我看看!”可昨天,当他红着耳尖,把那封写了一周的信递过去时,许贺笙的笑容僵了一瞬,然后轻轻说:“洄时,我……没想过这件事。”
没想过,不是不喜欢,也不是拒绝。可正是这种模糊的温柔,才最伤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裹着雪粒灌进来。
秦洄时猛地坐起,却见许贺笙站在门口,头发上落着薄雪,脸颊冻得微红,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
“我……看你没去食堂,就带了点吃的。”许贺笙的声音比往常低了些,脚步迟疑地踏进来,“煎饺,还有热豆浆,你不是最爱喝这家的?”
秦洄时没说话,只是盯着他。许贺笙避开他的目光,把袋子放在桌上,动作有些僵硬。他摘下围巾,露出修长的脖颈,指尖微微发抖。
“你……昨天的话,我一直在想。”许贺笙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我不是……不感动。只是我从来没想到,你会……喜欢我。”
“现在想到了。”秦洄时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可我……”许贺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塑料袋的边缘,“我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我甚至不知道,我对你的感觉,是友情,还是……别的。”
宿舍里静得能听见雪落在窗台的声音。秦洄时缓缓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桌边。他比许贺笙高了小半个头,影子落在对方身上,像一道沉默的墙。
“我不需要你现在就回答。”他低声说,“我只希望,你别躲着我。哪怕你最后说‘不行’,也让我听完。”
许贺笙抬起头,眼里有光闪动,像雪地里突然跃出的星子。
“可你昨天……转身就走了。”秦洄时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连伞都没拿。我追出去的时候,你已经没了影子。”
许贺笙怔住。他确实跑了。他怕自己一旦停下,就会心软,就会说出“好”字——可那不是真实的他。他需要时间,需要弄清楚,自己心里那阵突如其来的慌乱,究竟是什么。
“对不起。”他轻声说,“我……太慌了。”
秦洄时看着他,忽然伸手,轻轻拂去他发间的雪粒。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我不逼你。”他说,“但许贺笙,别把我推开。哪怕只是朋友,也让我继续……看着你笑。”
许贺笙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忽然发现,这个一向冷漠寡言的人,其实比谁都温柔。只是他的温柔,藏在沉默的注视里,藏在深夜帮他改活动策划的备注里,藏在每一次他喊“秦洄时”时,对方那微微上扬的嘴角里。
“我……”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窗外,雪越下越大。远处的山峦已成了水墨画般的轮廓,宿舍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散落人间的星火。
忽然,许贺笙的手机响了。他掏出一看,屏幕亮起一条消息: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秦洄时也看到了那条消息。他沉默片刻,问:“什么时候的事?”
“我……上周偷偷报的。”许贺笙声音发紧,“我想……换个环境,也想……做点事。”
“一个人去?”秦洄时问。
“嗯。”
“一个月?”
“……三个月。”
宿舍再次陷入寂静。窗外的雪,仿佛下得更冷了。
许贺笙抬头看他:“你会等我吗?”
秦洄时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结着霜的玻璃,寒风卷着雪扑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山路,轻声说:“我不等你回来。我等你,是等你真正想明白的那天。至于时间……我不怕久。”
许贺笙的心猛地一颤。
他忽然笑了,眼里却泛着泪光:“秦洄时,你真是个……固执的混蛋。”
“可我喜欢。”他低声补了一句,几乎微不可闻。
秦洄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极轻地扬了扬,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纹。
雪还在下。宿舍的灯在暮色中亮起,映出两人模糊的影子,交叠在墙上,像一幅未完成的画。
而远方,山路上的脚印,正被新雪缓缓覆盖——可总有些痕迹,深到风雪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