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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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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风已带了寒意,城市在黄昏中缓缓沉入灯火的海洋。街角那家名为“笙音”的小咖啡馆,总是飘着淡淡的肉桂香与烤面包的甜味。
许贺笙就坐在这里,像一束不请自来的阳光,照亮了角落里最阴暗的缝隙。
他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卫衣,头发微卷,随意地扎成一个小揪,脚边放着一把吉他。他正对着笔记本哼唱一段新写的旋律,声音清亮,带着少年气的雀跃。
偶尔有客人经过,他会抬头一笑,露出两颗浅浅的酒窝,仿佛整个世界都该为他停下脚步。
而秦洄这时,正站在街对面,手里攥着一份刚签完的合同,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被那扇透光的玻璃窗吸引。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家咖啡馆,但却是第一次注意到许贺笙。
不是因为对方的歌声多动听,也不是因为那件刺眼的黄卫衣,而是——许贺笙在笑的时候,眼睛里有光。那种光,不是灯光,不是阳光,而是一种从内里燃烧的、对生活毫无保留的热爱。
秦洄时怔了怔。
他三十岁,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冷静、理性、话少。同事说他像一座冰山,客户说他“专业得让人敬畏”,朋友寥寥无几,感情史几乎为零。
他习惯独处,习惯沉默,习惯用最简洁的语言表达最复杂的情绪。
可此刻,他站在街对面,看着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年轻人,心里竟泛起一丝陌生的波动。
像冰层裂开了一道缝。
他走进咖啡馆。
“一杯美式,不加糖。”他声音低沉,语气平淡。
许贺笙正巧抬头,目光与他相撞,立刻扬起笑容:“哇,你声音好苏啊!是配音演员吗?”
秦洄时一愣,没料到会被这样直接搭话。
“不是。”他简短回应,接过咖啡,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许贺笙忽然起身,吉他差点打翻,“你……是不是经常来这儿?我好像见过你几次。”
秦洄时回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可能吧。我每周三下午会来。”
“那太好了!”许贺笙眼睛一亮,“我每周三也来!以后就是‘周三限定组合’了!”
秦洄时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从那天起,秦洄时开始“刻意”地出现在许贺笙出现的地方。
他不再只是周三来咖啡馆,而是周一周二也来。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一杯美式,看文件,偶尔抬头,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落在许贺笙身上。
许贺笙是个自由音乐人,白天写歌、录歌,晚上在小酒馆驻唱。
他朋友多,笑声大,朋友圈里永远是聚会、旅行、即兴演出的照片。他像一团火,烧得热烈,也烧得自由。
而秦洄时,是那团火旁边静静凝视的冰。
他开始了解许贺笙的习惯:喜欢加蜂蜜的柠檬水,讨厌香菜,最怕下雨天吉他受潮,梦想是办一场属于自己的全国巡演。
他也开始改变自己。
他第一次主动加了别人微信,备注是:“人”。
许贺笙回得飞快:“哈哈哈,你终于出手了!我以为你要装高冷到退休!”
秦洄时看着屏幕,嘴角微微扬起。
他开始回复许贺笙的每一条消息,哪怕只是“今天吃了火锅”“天气真好”“我写了一首新歌想唱给你听”。
他甚至开始听民谣,开始了解独立音乐,开始在深夜翻看许贺笙发的演出视频,一遍又一遍。
有一次,许贺笙在酒馆唱歌,唱的是一首自己写的《追光的人》。
“他走得很慢,像冬天的风。可他的眼睛,藏着夏天的梦。我不知他为何沉默,但我想,带他去看海。”
秦洄时坐在角落,灯光昏黄,歌声温柔。他盯着舞台上的许贺笙,忽然觉得胸口发烫。
演出结束后,许贺笙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你来了!听到我唱那首歌了吗?”
“听了。”秦洄时声音很轻,“是写给谁的?”
许贺笙歪头笑了笑:“写给一个我想靠近的人啊。他像光,但总在远处,我追得很辛苦,可还是想追。”
秦洄时沉默片刻,说:“……也许,他也在看你。”
许贺笙一愣,随即笑出声:“你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秦洄时没笑,只是看着他,眼神认真得让人心慌。
秦洄时开始主动约许贺笙。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等在咖啡馆的被动者。
他约他去看展,许贺笙说“好啊”;他约他去海边散步,许贺笙说“正合我意”;他甚至在他感冒时,默默买了药和粥送到他出租屋门口,留了张字条:“别熬夜,药在袋子里。”
许贺笙发微信:“秦洄时,你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灵魂附体了?”
秦洄时回:“没有。只是想对你好。”
那晚,许贺笙回了很长一段语音,声音带着鼻音,却格外温柔:“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朋友很多,但真正懂我的人很少。大多数人喜欢我的热闹,可你……你好像在看我热闹背后的孤单。”
秦洄时听着语音,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机没电。
他开始相信,也许自己真的能走进那个人的世界。
他带许贺笙去他设计的建筑工地,说:“这是我最满意的作品,我想让你第一个看到。”
他陪许贺笙通宵录歌,坐在录音室外,听着一遍遍的试唱,直到天亮。
他甚至学会了弹吉他,只为能和许贺笙合奏一首《平凡之路》。
许贺笙惊喜地抱住他:“秦洄时!你太酷了!”
那一刻,秦洄时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触碰到那束光了。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天气晴朗。
秦洄时约许贺笙去海边。
他提前一天布置好一切:在山边上用蜡烛摆出“笙笙”(许贺笙名字的缩写),准备了他最爱的柠檬水,还有一把新的吉他,琴箱上刻着:“给最明亮的人。”
他穿了许贺笙说“很适合你”的浅灰色大衣,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
他决定告白。
不是试探,不是暗示,而是正式地、郑重地,告诉许贺笙——我喜欢你,从第一次在咖啡馆看见你笑的那一刻起,就喜欢。
夕阳西下,山风轻拂。
许贺笙踩着拖鞋走来,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笑着问:“今天怎么这么正式?是不是要向我求婚啊?”
秦洄时笑了,是那种极少出现在他脸上的、温柔而释然的笑。
“不是求婚。”他轻声说,“是告白。”
他打开信,声音平稳却带着细微的颤抖:
“许贺笙,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三十岁之前,我以为人生就是工作、独处、安静地老去。可遇见你之后,我开始期待周三,期待你的消息,期待每一次你笑着看向我的瞬间。你像光,而我像影。我追了你很久,久到我自己都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确定你是否也对我有同样的感觉,但我不想再藏了。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是想牵你的手、陪你写歌、看你巡演、在你累的时候给你煮粥的那种喜欢。如果你愿意,我想成为你生命里那个安静却坚定的存在。”说完,他抬头,看着许贺笙。
微风静止了一瞬。
许贺笙的表情,从惊喜,到错愕,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吉他弦。
“秦洄时……”他声音轻得像风,“我……真的很感动。”
秦洄时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你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许贺笙抬头,眼里有光,却不是秦洄时期待的那种,“你温柔、细腻、为我做了太多事。可……我喜欢的,不是你这种类型。”
秦洄时没说话。
“我……喜欢更热烈一点的人。”许贺笙苦笑,“或者说,我喜欢那种能和我一起疯、一起闹、一起在雨里奔跑的人。你太安静了,安静得让我……有点害怕。”
“害怕?”
“嗯。”许贺笙点头,“和你在一起,我总觉得自己要收敛一点,不能太大声,不能太跳脱,怕吓到你。可那样的我,不是真正的我。”
秦洄时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所以,我为你做的一切……都不对?”
“不是不对。”许贺笙急忙说,“是太对了,对到让我觉得,我配不上你的好。”
秦洄时笑了,笑得极淡。
“我明白了。”
他转身,开始收拾地上的蜡烛和吉他。
“秦洄时!”许贺笙忽然喊他。
他停下,背对着他。
“对不起……”许贺笙声音哽咽,“你值得更好的人。”
秦洄时没回头,只轻轻说:“你也是。”
然后,他抱着吉他,一步一步走远,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一座孤寂的山。
那天之后,秦洄时再也没有去过“笙音”咖啡馆。
他换了工作地点,搬了家,微信头像换成了黑白的建筑剪影,朋友圈不再更新。
许贺笙发过几条消息,他都只回了“嗯”“好”“谢谢”。
后来,许贺笙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和新朋友的合照,背景是音乐节,他笑得灿烂,身边是个染着红发、手臂有纹身的男生,两人举着啤酒,眼神明亮。
秦洄时点了赞,然后删除了对话框。
他不是不爱了。
他是终于明白——有些人的光,注定只能远观。你拼尽全力靠近,却可能只是打扰了那束光的自由。
他开始重新设计一座海边的图书馆,取名“静海”。他说,这里不需要喧嚣,只需要安静地存在,像影子一样,默默守护那些寻找光的人。
而许贺笙,依旧在追他的光。
他在微博写:“今天唱了一首新歌,叫《追不到的光》。不知道为什么,唱着唱着就哭了。有些人,你明明那么喜欢,却怎么也走不进他的世界。而有些人,他那么认真地走向你,你却只能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
粉丝评论:“你也会有这样的心情吗?你不是一直都很开朗吗?”
他回:“开朗的人,也会难过。只是我们习惯把难过,写进歌里。”
冬天来了。
海风更冷了。
秦洄时站在“山边云边”图书馆的落地窗前,看着远处海天一色。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是许贺笙寄来的,没有寄回地址。
信上只有一句话:
“秦洄时,如果有一天,我学会了安静,你会不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秦洄时看着那行字,很久很久。
然后,他轻轻将信折好,放进抽屉最深处。
窗外,一只鸟掠过,飞向远方。
他低声说:“许贺笙,我追你追得太累了。现在,我想先学会,怎么一个人活着。”
可他的眼睛里,仍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