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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痴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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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的日子无比的顺遂,唯一经常要接受的打击,自然来源于珺哥哥的那种随着年纪增长的越来越清晰的边界感。
还是在风云诡谲的十八岁那年,我在爷爷坐镇、父亲出面张罗的那场成年礼晚宴中第一次正式出场就大放异彩。我身着华服,领襟上别着曾佩戴在我未曾见过面的奶奶身上的、独属于姜家的荣耀的某种勋章,跟在爷爷身后,接受乌泱泱一屋子陌生面孔的艳羡。
是该惊叹于我小小年纪就能转眼间从虚荣马上见山不是山的看穿繁华本质的这份淡然。我亦步亦趋挽着爷爷胳膊蹭来的排场,身历其境见识过了,马上就不稀奇了,只觉着这只是我接下来要担负的使命的过场之一,这种荣耀是属于姜家人姜桦的。
有且只有在我脱下华服、洗去脸上所有的铅华,做回那个心怀绮梦的小姑娘,意欲奔向我的意属时,那才是真正属于我立夏的真实日子。
这就是我命运斗转的代价,从今天伊始,既是我的高光的起点,也是我双面人生的开始,我从别上那枚类似于勋章的配饰开始,我就是捍卫这个家族荣誉和利益的战士,而属于立夏的日子是我能力匹配下赚来的时光。
其实我狐假虎威地走过那一段长长的高台时,我黏连的眼光一直落在了那个有点格格不入却整场最卓越绝伦的身影上,好不容易对上他难得的灼灼的视线时,我是窃喜到小小地被闪了一下的,那一刻嘈杂瞬间寂静,只剩下我嘭嘭如鼓的心跳。
我的差点秉持不住的矜持遇到了措不及防的挑战,以至于身边的爷爷觉察到了我的反常,侧头看向我,眼光未名也跟着迅速扫向了珺哥哥的方向。有一会儿,他才伸出另外一只手拍了拍我攥在他胳膊上的痉挛,我这才如梦初醒,重新挂上面具,继续担负起我的责任。
好不容易捱到长辈们先行散去,我卸下妆容,浅浅肆意地落出了少女该有的心性,为了壮胆,故意在杯中的果汁中偷兑了些同色系的果酒,趁着微醺的酒意,学着小说里的情节,酡红着脸把珺哥哥强制壁咚在了那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老桃树下。
我渐渐长开的、在南方算是高挑的身板把高我一个头的他憋在那旮旯的时候,我承认当时是有些热血冲头后脱了力气地勉为其难。勉为其难到脑袋昏昏地忘记了这个时候的小姑娘家家,应该娇羞、应该婉约才是。
那一刻我心如鹿撞蓦然抬起头仰望他时,并没有如书中描述的那样,呼应到满眼璀璨的星辰。反倒是只能感应到的自己和他鼻间呼出的被搅乱了的热意,麻麻痒痒地一下一下拂过我的鼻翼,让我除了慌乱,更有抑制不住就要煞了风景来个喷嚏的冲动。
糟糕的是,因为缺乏经验,我这主动出击的攻方,却慌不择路地选了个背着光的位置,逼仄的空间里黑魆魆的,连他的眉眼都看不清,倒是我自己的炽热的狼狈和狂乱,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那会儿我脸上的神色是娇羞是狰狞,都落进了他的眼里。
估计应该是被“吓”到了,珺哥哥有一刹那的恍惚和痴愣,然后就是瞬间灵敏地一闪,我那好不容易围成圈的“牢笼”就散了,再然后是他故意站在光亮之下,翘着让我更加心神荡漾的嘴角,带着戏谑意味的调侃,
“桦丫头,你莫不是疯了?”
疯了?确实是疯了啊,早就疯了,也不在乎此刻满血地续上再疯一次,我如小时候在村外边那片树林里扑兔子一样,用小满哥哥教授的伎俩,再次起飞准确地扑向我觊觎了许久的猎物。
意愿如此之决绝,速度快到潇洒地划出了残影,我看见了珺哥哥伸出来的手,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是迎接还是下意识地推拒,结果是我抢先一步如愿地扑入他的怀抱。
怀抱里有沁入鼻尖我熟悉又贪恋的味道,有我此刻滚烫的面颊贴上去就能慰藉到的凉意。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趁着他失了反应的那阵,伸出了我蓄谋已久的两只爪子,将他板正的腰揽入了我的怀中,并将我的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那里正中偏右的位置,有一颗同我一样澎湃有力的心脏,虽然我暂时和不上它的节奏,但是我能最近的距离感知到他因我而引起的慌乱。
这就是我蓄谋已久需要达到的效果,也是我十八岁那年诸多舍之后觊觎的得。这份我带着点强制得来的悸动,就是我如花年纪里最值得的珍藏,她比亲人们送上的不菲的礼物更为无价。
可惜那个短暂到以秒计数的拥抱,并不如我选择珍藏的记忆中那样完美。例如,我圈着他的腰时,他起初一开始是紧绷的,我即使那会儿被自我疗慰冲昏了头脑,也能识趣地感知到他的抗拒。虽然最后珺哥哥还是伸出一只手,抚了抚我及腰的长发算是回应。然后也只是一刹那间,就找了借口,将我拉离了他的胸膛。
他英俊的眉间的笑意足够实诚,实诚到你看过之后,只觉得那终于瞅着你有了些亮光的双眸里,坦坦荡荡地只有我的长辈们希望看到的定义为兄妹的情谊。
他是个父亲的好下属,他从穿上那身制服成为市局的沈警官开始,就已然清晰地划出了界线。甚至为了表现他的坚决和纯碎,他这警校的高材生一报到,就自我放逐到了这个城市最边边、条件最为艰苦的山旮沓里当了片警。
那地我照着高德去过,绕来绕去的山路能让你将胃里苦哈哈的胆汁都刮出来,甚至偏僻到有一大段路手机失去了信号,待重新接上时,短信里弹出一句“某某省欢迎您”。
我未曾眼见为实地见到过,我那仕途一片坦荡的父亲给过珺哥哥什么威压或者警告,但是他随之之后几不踏入姜家大门的举动,似乎又暗示了些什么谁落下的禁制。
连珺哥哥之前年年念叨的爷爷家的那颗蟠桃,自此后桃树下也见不到他的身影,更别说猴孙一样蹲在树杈杈上那个曾经肆意到晃了我的眼的少年。
我和他之间横亘着一条河,正如某段歌里吟唱的那样,我张皇又慌乱地不愿住在长江头,他安之若素地住在长江尾。我日日思君不见君,他倔拗地不愿低头饮这长江水。
由此,我又开始体会到了什么叫求而不得。我有不凡的出身,我有姣好的容颜,我有一步就能登天的堪比天梯的机缘,从姜家有女初长成的讯息被公开后,谁都知道我这姜家唯一的千金,拥有这城中排的上号越来越值得嫁娶的本钱。
珺哥哥,是傻吗?为什么他就能狠心地划拉下界线、茕茕孑立地反向而行,拙笨地视若无睹我的赤诚?还是就如我那平时脑瓜里都是猪油,偶尔灵光一现的闺蜜所说,我的珺哥哥是个超级段位的玩家,他这是瞅准了我的心思、精准地拿捏着我的软肋、拷贝那种所谓欲拒还迎的游戏?
信口开河的闺蜜不知道我的窃喜,她平时天花乱坠的马屁,都不如这句脱口而出的“嫌弃”来得珠玑,如果珺哥哥真能花上心思只针对我玩这种游戏,那我得到这世上最有求必应的庙宇里烧上不知道多少天的高香以报天恩。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在我一边学着狠戾与市侩的时候,一份纯粹的、不带功利的情感就是污糟糟的生命里的一道光。丰沛的感情总要有个出口,外人是理解不了这种成为了心魔的渴望,他越是抗拒,越是繁花落尽显露出来高洁,我的珺哥哥值得我这份痴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