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居温度》沈小郁

18、宜居温度

　　江离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他并没有把这次偶然或刻意的会面当回事，每天见到的人太多，想见他的人也不少。他走出电影院后扫了辆自行车，刚骑上车，就接到了牧云辙的电话，“你回宿舍了吗？”

　　江离说我回了呀，怎么了?

　　“你充电宝落我家了，我给你送过来吧？”

　　牧云辙家离江离宿舍将近二十公里。江离忙说我不用，先放你那得了，我下周过来拿。他一边骑车一边打电话，电话那边能听到呼呼啦啦的风声。牧云辙很想问你站在阳台上吗？但是他最后也没有问。

　　江离好像很怕他，牧云辙默默地把聊天框里的文字清空。他有点懊恼地想，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为什么没想起来，其实我们见过的。

　　松城在前两年意外成为了一个大热门的旅游城市，牧云辙表哥的男朋友就是松城人，他很热情地邀请大家都来玩玩。最近松城火了，基础设施完善了很多，连他们家附近的那条小河沟都被填平变成了打卡点。

　　牧云辙无可不可，他中考完就一直在家打游戏来着，也蛮无聊。他哥养的小猫卷卷也要生宝宝了，正在松城待产，闻野答应到时候送小猫崽给他养。

　　不知道是闻野提前和他男朋友打过预防针，说过这个表弟从小是保姆带大的，性格阴沉沉的；还是他男朋友性格就是这样熨帖，擅长不动声色的让人如沐春风，总之牧云辙在宁清和家里住的很舒服。

　　就是太舒服了，舒服到牧云辙有点惶恐了。闻野和宁清和不是他能用钱打发的人，不能投桃报李，马上回报的东西，牧云辙都受之有愧。正好卷卷已经生了宝宝，牧云辙抱着三只小猫团子，准备明天就回溪城。

　　松城的冬天太冷了，牧云辙下单了智能猫窝，会加热能保温的那种。他去快递站签收了空猫窝后又觉得饿，走了两条街，在十字路口思考夜宵是吃烧烤还是火锅的时候，被旁边的人拍了拍肩膀，“可以看下猫吗？”

　　牧云辙回头，是个眉眼如画，仿佛用水和鲜花捏出来的漂亮哥哥，指了指他手里的猫箱，“你卖小猫吗？这里很冷，小猫会冻坏的。”

　　牧云辙很慌乱地解释这里面没有小猫，还是空的，小猫在家里，很暖和。这个漂亮哥哥就点点头，带着歉意对他笑，还摸摸他的头，“对不起哦。”

　　小猫坐了飞机回来，牧云辙比小猫早一点落地。他拎着航空箱在前面走，司机拖着行李跟在后面。一切都很好，温度适宜，环境熟悉，牧云辙在车上短暂地打了个盹。

　　他是在半梦半醒时想到，或许我不会再见到那个漂亮哥哥了。

　　牧云辙感觉胸口处有一点点钝痛，只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是一年多以后的事了，牧云辙又见到了江离。他们高中组织去看音乐剧的活动，江离是剧院的志愿者。

　　尽管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红色马甲，带着帽子，但是牧云辙在一瞬间就认出来了，二楼a口处检票的这个哥哥，我是见过的。

　　我是见过的。这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像缓慢爆炸的烟花，牧云辙几乎按捺不住冲出门找他的欲望，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干了。只是音乐剧才演了十三分钟，a口处就变得空荡荡了。

　　牧云辙去找负责人打听，原来这一批志愿者只负责检票。

　　他把这件事像故事一样讲给闻野与宁清和听，开玩笑似的说大概少点缘分吧。闻野说你现在还能找到他吗，你问问他来不来给你当家教好了，工资开高一点，没有缘就多来点元。

　　他嫂子倒是很兴奋，说怎么会，我感觉你们这算很有缘分啊。对了，我能用你们俩的故事写一下最新的一章吗，最近没素材，正在卡文呢。

　　在飞机上，牧云辙想起来这段时仍然忍不住漾起一点笑意。他想第10086次给他哥讲一下这段命中注定的缘分，在闻野嗯嗯嗯嗯地点头后，牧云辙把他的耳塞拽出来了，“你有听我说话吗？”

　　“有啊，”闻野很淡定地点头，举起了大拇指，“江牧99。”

　　会议室里，黄妍打断了正喃喃自语的江离，“你不需要和我道歉。”

　　“你应该和钟扬的老婆和女儿道歉的。你可能不知道吧，你不仅勾引了人家老公，还害得小女孩没有爸爸了。”黄妍举起手机，在江离面前晃了一圈。

　　照片上，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搂着一个圆脸短头发的女人微笑，他们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看上去是普通而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什么时候有和你道歉过？江离冷笑了一声，他有点按捺不住想发疯的冲动了，身体里所有的血像同时被煮开沸腾了似的，争先恐后地往头顶冲，今天是真的应该吃点药的。

　　江离尽力调整呼吸，他一边瞄着天花板上的摄像头，一边默念牧云辙的名字，硬生生让自己冷静下来了，“你要什么？”

　　“你去签谅解书，把钟扬放出来。”

　　江离哑声，“刑事犯罪……”

　　“有罪没罪，不就是牧云辙一句话的事吗？”黄妍恨得咬牙切齿，指甲几乎要戳碎在屏幕上，“你害得妞妞都不记得她爸爸长什么样子了！”

　　飞机上，牧云辙正数落着闻野的敷衍，好端端的，忽然捂住了胸口。

　　闻野余光扫到他，立刻放下了手机，“你怎么了？”

　　“没事，”牧云辙摇摇头，“呛了一口。”

　　牧云辙是在灯光璀璨，摩肩接踵的人民广场上接到江离的电话的。他接起来时，江离也不说话。

　　不说话也没关系，牧云辙都能猜到江离在干嘛，他不在自己的房间，那就是正趴在他的床上摆鸭子玩。

　　他就是担心江离没吃饱，他不在的时候江离从来不好好吃饭。牧云辙说我再给你点些东西吧，或者我干脆找个阿姨好了，拍戏期间每天做点吃的送来，你晚上吃饱了吗？

　　江离没有答应，说自己不饿。静默了一会儿后，江离听着牧云辙那边吵吵嚷嚷的声音问，“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人民广场，来见一下你未来的经纪人。”牧云辙已经见过了，一位非常严肃干练的女性，长的很像他初中语文老师。“我感觉还行，等拍完寒霄后你们可以见见，看看合不合适。”

　　啊，人民广场。牧云辙看了下手机，今天是星期五。进组以后他都对时间不敏感了，以前每到周五周六周日就是他一周最忙的时候。做家教的时候是，商演之后也是。

　　江离左右睡不着，就指使牧云辙去给他拍下今天的卡司。

　　“今天不知道是谁，好火啊，sd的观众都站到台阶底下去了。”幸好牧云辙长的高，他在最外圈举起手臂拍了几张发给江离，“你同事吗？”

　　江离那边回的很快，“你拍的还挺帅的。”

　　“哎呀，一般啦，我拍你拍的更好看呢。”牧云辙站在sd圈的不远处打语音，最外层的几个女孩子拍不到里面的演员，干脆给他也咔嚓了几张。牧云辙抬起头和她们聊天，“你们在拍我吗？”

　　“是啊是啊，”小姑娘们热情展示了一下相机里的照片，“你演的是几楼的小剧场啊？都没见过。”

　　“我刚开始演呢，”牧云辙指了指旁边耸立的大厦，“我对象在这儿演很久了。”

　　“哦，是姐夫啊。”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猜那个姐是谁，又很默契地没有问一旁笑眯眯的当事人。最后大家异口同声地祝姐和姐夫99，还表示下次看到你我们就随一张票，你长挺帅的。

　　“怎么样啊，姐？”牧云辙听到电话那边半天不出声，也开始担心，是不是对象这个称呼对他们现在的关系来说还是太轻浮了，“姐姐没生气吧？”

　　过了很久，江离哼了一声，“能不能不泥塑我啊？还舞到正主面前了。”

　　牧云辙大笑出声。

　　他曾在这条街的对面长久地驻足过，比江离以为的还要久一点。他看着江离抱着唯一的一束花很得意地向他身边的那个男人炫耀，今天粉丝送的。

　　如果看脸，这两个人大概会被认成是明星和路人，那个高挑纤细的年轻男孩子美的像一朵花，一颗露珠，一块玉，或者其他什么更精准而瑰丽的比喻。牧云辙想不到，那个男人却能侃侃而谈。

　　这大概就是他们不会并肩走在一起的原因。

　　而现在，时过境迁，牧云辙不用等上六天后拥有两个小时共处的机会，他完整地拥有江离，并且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拥抱他。

　　只是人都是很贪心的，拥抱过后就想，要是哪天他也像我爱他一样爱我。

　　要是他也会主动拥抱我。

　　牧云辙收回幻想，还是让江小离多多吃饭更好实现点吧。

　　绕过了广场，牧云辙带着江离来到了一条笔直静谧的梧桐大道。只隔着一条街，这里就完完全全褪去了它的明亮与繁华，显示出溪城冬天凌晨时分的空旷和静谧。

　　电话还没挂断，牧云辙把它放到耳边，“是不是该睡觉了啊宝宝？”

　　对面含含糊糊地问，“你在哪儿啊，好安静。”

　　哦。牧云辙抬起头，“一棵大树底下。”

　　江离似乎是很无奈地笑了一声，“别坐在树底下了，多冷啊，快回酒店吧。”

　　牧云辙说也还好，刚下飞机时他还觉得挺暖和的，总归是比松城高了二十几度。

　　凌晨的风吹在脸上湿冷湿冷的，不过他也习惯了，毕竟在这儿生活十多年了，还是更擅长忍受这里的冬天。

　　松城今天最低气温达到了零下35度，真正意义上的滴水成冰。江离被酒店的热气炙烤着，迷迷糊糊地想，那你还回来吗？这里这么冷。

　　但是这里有暖气。

　　不过你家里恒温恒湿。

　　快睡着时又被熟悉的大提琴一样的男声吵醒了，“哎，感觉都一般啊，明年冬天你要是不拍戏的话我们去悉尼或者温哥华度假好不？那里比较宜居呢。”牧云辙打开之前文川发过来的寒霄拍摄计划表，“要是快一点的话，今年冬天似乎也很有希望。”

　　“你想不想去啊，江小离同学？”

　　江离想说都好，都可以，反正都没去过，听你的好了。还没说出口，他就睡着了。

　　今天真的太累了。如果可以再支撑下，江离或许会对牧云辙说，哪里都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你在我身边，天气就会变成好天气，温度就会变得很宜居。

　　不过他当然不会说了，梦里也不会。江离只会把他写进日记里，写进剧本里那个没有名字的人的对白中，在某一个喝醉酒的晚上对着小猫说，我很需要你，快一点回来。

　　牧云辙听着电话那边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吻了下自己的手背，他小声地说了一句晚安，并没有挂断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