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雷霆惊殿 ...
-
萧砺的决定,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冰水,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他没有选择隐秘的谋划,而是要以最激烈、最不容回避的方式,将这覆盖在帝国上空的脓疮,彻底挑破!
登闻鼓,设于皇城之外,非天大冤屈、重大军情不得擅敲。鼓响,则皇帝必御殿亲审。其声沉闷如雷,可传遍半个京城。
当萧砺一身亲王冕服,手持诉状,在顾铮及一众边军悍卒的护卫下,大步走向那面蒙尘已久的巨鼓时,整个京城仿佛都屏住了呼吸。沿途的百姓、官员,无不惊骇侧目,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蔓延。
“镇北王……这是要做什么?”
“敲登闻鼓?天啊,多少年没响过了!”
“怕是要出大事了!”
我站在不远处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透过车帘缝隙,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手心因用力而攥得发白,心跳如擂鼓。我知道,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要么沉冤得雪,奸佞伏诛;要么……玉石俱焚。
萧砺在鼓前站定,目光扫过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最终落在那斑驳的鼓面上。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沉重的鼓槌,运足臂力,猛地敲下!
“咚——!”
一声沉闷如远古巨兽咆哮的鼓声,骤然炸响,穿透雨幕,回荡在皇城上空,震得人心头发颤!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一声接着一声,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决绝力量,仿佛在叩问这苍天,叩问这皇权,叩问这世间的公理何在!
鼓声九响,按制而止。
皇城的大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一队禁卫鱼贯而出,神色肃穆。一名内侍尖着嗓子高喊:“圣上有旨,敲鼓者,御前觐见——!”
萧砺扔下鼓槌,整理了一下衣冠,对顾铮微微颔首,随即昂首挺胸,大步踏入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宫门。顾铮则按剑立于宫门外,如同一尊门神,冷冽的目光扫视着四周,他带来的边军无声地散开,与宫门禁卫形成了微妙的对峙。
皇宫,太极殿。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面色阴沉,眼底深处是难以掩饰的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许多人脸上还带着从被窝里被紧急召来的仓促与惊疑。永嘉郡主站在宗室队列前列,脸色煞白,强作镇定,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慌。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垂手侍立在皇帝身侧,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萧砺跪在御阶之下,身姿挺拔如山岳。
“镇北王,”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深夜敲响登闻鼓,惊动朕与满朝文武,所为何事?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必难逃罪责!”
萧砺抬起头,目光平静却锐利如刀,直刺御座:“臣,萧砺,今日冒死叩阙,状告永嘉郡主萧氏,勾结狄人,窃取军机,意图祸乱边关,谋害朝廷大将!状告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贪墨国帑,构陷忠良,与永嘉郡主狼狈为奸,乃幕后主使‘玄狐’!”
“哗——!”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万钧巨石!
勾结狄人?窃取军机?构陷忠良?还是针对一位郡主和內相!这任何一条,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
“胡说八道!”永嘉郡主尖声叫道,声音因恐惧而扭曲,“萧砺!你血口喷人!陛下,他这是污蔑!是构陷!他拥兵自重,目无君上,如今还想残害宗室,清除异己!陛下明鉴啊!”
冯保也终于抬起了眼皮,声音尖细却平稳:“王爷,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您说咱家是‘玄狐’,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便是污蔑内臣,挑拨天家亲情,其心可诛!”
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盯着萧砺:“镇北王,你可知指控宗室与内相,需要何等铁证?若凭空虚言,朕也保不住你!”
“臣,自有证据!”萧砺声音朗朗,毫无惧色。他首先呈上了那卷从狄人细作身上搜出的飞云陉布防图副本,“此乃永嘉郡主通过其心腹桂嬷嬷,交由狄人细作的北疆布防图!桂嬷嬷虽已被灭口,但其侄子赵四招认画押,铁证如山!”他又指向永嘉郡主,“郡主殿下,你敢说那桂嬷嬷不是你的人?敢说她未曾指使赵四与狄人交接?”
永嘉郡主身体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语塞。
萧砺不等她反驳,又抛出了第二枚重磅炸弹:“至于冯保!”他目光如电,射向那老太监,“你利用执掌内承运库之便,与永嘉郡主合谋,将李崇等人贪墨的军械款项,以及各地矿税贡银,通过复杂手段转入内承运库,再以各种名目窃出,中饱私囊,并用于收买朝臣,构陷户部尚书沈文渊!那五十万两来历不明的银票,最终流向便是你冯保暗中控制的‘清晖园’!你还要逼我将内承运库近三年的账目,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笔一笔核算清楚吗?!”
冯保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眼角微微抽搐,但他仍强自镇定:“王爷所言,皆是臆测!内承运库账目浩繁,岂是你能轻易查清的?至于‘清晖园’,与咱家何干?”
“是否臆测,一查便知!”萧砺步步紧逼,“陛下!臣请求,即刻封锁内承运库,由户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选派公正之人,会同核算!同时,搜查永嘉郡主府,寻找失踪的关键证人奚师爷,以及其与狄人往来密信!真相如何,顷刻可辨!”
“陛下不可!”永嘉郡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交加,“陛下,萧砺这是要逼死我啊!他这是要搅乱朝纲,其心叵测!那沈文渊贪墨证据确凿,他这是为其开脱!”
“证据确凿?”萧砺冷笑一声,终于抛出了周廷玉那封信的影射,以及他心中压抑多年的疑云,“陛下,臣还要问,十二年前,先父于黑水之战,因何军械不继,粮草延误,最终力战殉国?那李崇,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背后的‘玄狐’,当年是否就已经存在,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惜以数万边军将士的性命为代价?!”
黑水之战!老镇北王!
这已不仅仅是当下的案件,更是牵扯到了先帝时期的旧案,涉及皇室的声誉和隐秘!
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脸色变幻不定,惊怒、猜疑、权衡……种种情绪在他眼中飞速闪过。萧砺这番话,无异于将皇室最不愿面对的疮疤,血淋淋地掀开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萧砺!你放肆!”皇帝终于震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帝时期旧事,岂容你妄加揣测?!”
“臣并非揣测!”萧砺毫不退让,目光灼灼地与皇帝对视,“臣只是要一个真相!一个关于臣父、关于数万枉死边军将士的真相!一个关于如今是谁在勾结外敌、祸乱国家的真相!陛下,您是一国之君,难道要任由这些蠹虫啃噬社稷根基,任由忠良含冤,边关喋血吗?!”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一些清流官员面露激动,蠢蠢欲动;而永嘉郡主一派的官员,则面如死灰。
大殿之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支持萧砺的,支持永嘉郡主的,中立的,各方势力暗流汹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决断。
这是一场豪赌。赌皇帝的理智,赌他对江山社稷的责任,赌他心中是否还有一丝对公正的坚持。
皇帝死死地盯着萧砺,龙袍下的手紧紧握起,青筋暴露。他的目光扫过跪地哭泣的永嘉郡主,扫过面色苍白的冯保,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又落回萧砺那坚定不屈的脸上。
沉默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决断:“传朕旨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即日起,封锁内承运库,由杨阁老、周御史、杜寺卿牵头,三司会查其账目!”
永嘉郡主身体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冯保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着镇北王萧砺,协同大理寺、金吾卫,搜查永嘉郡主府,寻找相关人证物证!”
“涉案一干人等,包括永嘉郡主、冯保,即日起于各自府邸禁足,无朕手谕,不得出入,听候审查!”
“至于……”皇帝的目光复杂地看向萧砺,“黑水旧案,容后再议。”
虽然没有完全满足萧砺的要求,但封锁内承运库、搜查郡主府、软禁主犯,这已经是巨大的胜利!皇帝在最后关头,选择了站在了律法和真相这一边,或者说,他被萧砺破釜沉舟的气势和摆出的部分证据,逼得不得不做出公正的姿态!
“臣,领旨!谢陛下!”萧砺重重叩首。
一场朝堂风暴,以这样一种雷霆万钧的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搜查郡主府,核查内承运库,必将牵扯出更多的隐秘和更大的波澜。
当萧砺从太极殿中走出时,天光已然微亮。雨不知何时停了,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他站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俯瞰着下方肃立的顾铮和边军将士,目光沉静而坚定。
我远远看着他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我们终于撕开了这铁幕的一角,但前方,依旧是荆棘密布,每一步都可能踩中陷阱,每一步都可能血流成河。
然而,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血色黎明,已然来临。而我们的抉择,将决定这座帝国,是走向新生,还是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