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以后》弋雨

19、那么然后呢

　　??：跳梁小丑罢了，非做点什么大动静的话不正和了他的意？他不就是那种典型的缺爱人群吗？拼尽全力干点什么出格的事情其实就是想被别人关注而已，挺可怜的。

　　180钢铁硬汉：啊？被你这样一说……好像还真是。不对不对！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万一他以后变本加厉怎么办？

　　??：没事，不用管他。早点休息吧，明天上课可别又打瞌睡。

　　时寻发完消息就把手机翻扣在桌面上不再看它了。

　　他什么都没有做，而是继续坐在书桌前，右手掌根托着侧脸，目光虚虚地落在远处的桌角，整个人放空般开始神游。

　　——这是时寻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当遇到困扰他、或让他情绪产生较大波动的事情，如果他懒得写日记，就会在睡前把整件事重新梳理一遍，一步步推演后续可能的发展，直到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清晰且可行的计划，并反复确认每个环节无误。只有这样，他内心那点难以言喻的焦躁才能被稍稍抚平，否则，本就糟糕的睡眠质量只会雪上加霜。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说“算了”的人，更不会天真到去相信世间无坏人，认为只要用行动去感化恶人，对方就一定会悔改。

　　恰恰相反，时寻很清楚，自己骨子里就是一个报复心很强的人。谁惹了他，他就会一直记着，直到他觉得“还清了”为止。

　　同时，他也在心里把各种事情都分得很清，比如这件事完全关乎他自己，他就不会、也不愿将身边的朋友牵扯进来。他清楚地知道，朋友间关系的拉近，往往正是在一次次相互帮助与麻烦中建立的，而他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他或许不会活得很久。

　　万一计划提前，他并不希望有太多人为他感到悲伤。

　　所以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下定决心，不与人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他害怕自己一旦真切地感受到世间的温暖与美好，就真的会贪恋人间，不想过早离开。

　　可他“必须”离开——因为他打从心底里厌恶这个虚伪又复杂的世界。

　　思绪漫无边际地飘荡着，直到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桌角那杯没喝完的柠檬水上。
　　嗯？柠檬……啊，是了，柠檬黄。

　　至此，时寻心中计划的整体轮廓已然清晰，接下来要做的，不过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其付诸实践。

　　而就在第二天中午，当时寻和南休时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时，他注意到炸鸡店窗口贴出了新品预告。宣传海报上，“蜂蜜芥末酱”几个大字格外醒目，旁边配图的酱料呈现出一种明度与纯度都极高的黄色，看上去味道诡异，却又异常吸睛。

　　就是它了。

　　那一刻，时寻心中的计划，终于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几天后，时寻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冷漠地看着谢陵被老师和校医匆匆抬上担架、送往医院。喧闹与议论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直到一个人影穿过熙攘的人群，径直向他走来。

　　那人微笑着，用冷淡且温和的声线，轻描淡写地，几乎复述出了他整个计划的脉络。

　　一股久违的、近乎战栗的兴奋感，悄然爬上时寻的脊背。

　　而当对方真诚地说出“愿意当他的刀”时，时寻罕见地愣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一种陌生的、痒痒的感觉悄然蔓延开来。

　　就像……荒芜已久的心田里，重新长出了血肉，有一颗种子正在破土发芽。

　　南休时，真是个奇怪的人。时寻默默地想。

　　……

　　“这些都是田昧告诉你的？”南休时听完牧青的转述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脸色冷得吓人。

　　“对啊！哎，不过你说巧不巧？他前脚刚那样造谣时寻，后脚就食物中毒了，要我说，这崽子就是活该，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在帮咱们呢！

　　“下次如果再碰到他，记得指给我看。”南休时的声音很平静，眼底却像是蒙了一层翳，看得牧青背后莫名一凉。

　　“好……不过你也别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啊。我知道你……嗯，在乎时寻，但你成绩这么好，前途无量，万一因为这种人受到影响就太不值了。诶，不过我记得上次谢陵去医院，我不是把你也拉去‘看热闹’了吗？后来一转眼你人就不见了……嗯？你笑什么？”牧青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却见南休时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那不是冷笑，而是一种带着些无奈、似乎是想到什么美好事物般的笑意。

　　“啊？没事，”南休时的思绪从短暂的回想中抽离出来，眨了眨眼，虚握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正色道，“我有点脸盲，记不清不重要的人的长相。”

　　“哦，也是，他确实长得挺路人的。”牧青摸了摸下巴，表示理解，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时寻他知道……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南休时摇了摇头。

　　——至少在当时，我确实是不知道的，南休时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早知道，我只会做得更彻底，更恶劣。

　　他忽然很想抱抱时寻。

　　但现阶段的身份和立场，根本不允许他这样做。

　　他只能在上课时，借着看黑板的间隙，悄悄凝视前方时寻清瘦的背影；只能在午休时，和他们一群人一起吃饭，偶尔在放学的路上“巧遇”，然后并肩走上一小段路，最后在分岔路口，偷偷目送那个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好想拥有他。

　　好想被他拥有。

　　好想成为他的附属品。

　　好想永远和他站在一起啊……

　　南休时被自己内心翻涌的、近乎偏执的念头搅得心神不宁，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

　　“诶，同学们！有的人啊，咋对我的语文课意见这么大捏？”讲台上，语文老师扶了扶眼镜，故作苦恼地摇了摇头，“虽然咱们是语文课，但该听还是得听听哈！怎么一不小心，我看到有同学上着上着我的课，开始叹气了捏？”

　　语文老师慢悠悠地喝了口搪瓷杯里的浓茶，目光在教室里不紧不慢地巡视一圈。

　　“就比如说我们现在讲的这个问题，‘过去、现在和未来’。什么叫做过去？而现在又是什么？你对未来又有怎样的展望？来，我找个同学回答一下。”

　　南休时背后一凉，整个人下意识地坐直了些。随即，他听到语文老师轻轻笑了一声，然后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时寻，你来说说你的感想。”

　　被点到名的少年从容起身，略一思索，开口道：“我觉得这个问题，说简单也简单，可以从最基本的个人层面来谈；说难也难，如果从国家发展的宏观进程来思考，就需要一定的政治视野和格局。另外，如果跳出常规思维，还可以从时间的维度进行探讨，就像电影《星际穿越》里演绎的那样，时间并非单一的线性结构。”

　　“嗯，很好，视角很有创意，”语文老师赞许地点点头，继续追问，“那你再来谈谈，你所希望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时寻唇角微扬，给出了一个标准且永远不会出错的答案。

　　“哈哈哈哈哈！隔壁政治老师听了这话肯定很高兴！挺好，挺好，请坐，”语文老师笑呵呵地示意他坐下，随即毫无预兆地话锋一转，“那么，南休时，你呢？你觉得怎么样？”
　　该来的总会来。南休时在心里默念，随即站起身：“我认为时寻同学说得很好。”

　　“那对你个人而言，你所期望的未来，又是什么样子的？”

　　南休时沉吟片刻，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斜前方的某个身影，声音平稳而清晰：“嗯……我希望未来的城市，地铁可以在空中搭建的轨道上运行；工厂生产的废料能够被高效降解并循环利用；物价稳定，更多的人开始追求丰富、高质量的精神生活……”

　　“听起来很美好，那么然后呢？”语文老师引导着。

　　南休时的声音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的坚定：“我希望在那样一个未来里……大家都能活得简单、自由，和所爱之人一起，平静地享受生活。”

　　卧槽！南休时你真是个勇士！

　　牧青在心底呐喊着，他其实前面说的都挺正常，但最后这句，配合着他刚才有一瞬用那明目张胆、毫不自知地望向时寻的眼神，简直跟公开处刑没区别！

　　坐在前排的田昧好奇地扭过头看向南休时，发现对方根本没看自己，于是又把探寻的目光投向南休时身旁的牧青，试图从这位一脸“没眼看”表情的同桌脸上读出点信息。

　　而原本单手掌着侧脸、另一只手百无聊赖转着笔的时寻，在听到南休时最后一句话的瞬间，指尖的笔“啪嗒”一声，轻轻掉在了桌面上。

　　“噢？很有意思的想法，充满了人文关怀。”语文老师看着他，笑呵呵地点了点头，“那我这个做老师的，也祝你成功吧，请坐。”
　　风波平息，课堂继续。

　　“南休时，我敬你是条汉子。”牧青趁着老师转身板书的间隙，用气声飞快地说了一句，同时藏在桌下的手，默默比了个大拇指。

　　“是吗？谢谢。”南休时淡定地点点头。

　　“谢你大爷！你这话一说，班上有点八卦嗅觉的，估计都能猜到你心里有人了好吗！”
　　“没关系，猜就猜吧。反正……总有一天要面对的。”

　　“那你想过他会怎么想吗？你不会打算直接去表白吧？”

　　“我喜欢他，这是我的事，我不会突然给他带来困扰。目前阶段，是我在暗恋，我并没有指望他一定要喜欢我，”南休时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方，“表白……我确实想试试，但不是现在。”

　　“哎，行吧，我不管你了，反正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