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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说得好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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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谢昭的马车一到宅门前,汪争便快步迎了上来。
一身簇新的锦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只是耳根微微发红,显然有些紧张。
芍药率先跳下车,指着身后笑道:“汪将军快看,昨日公主为给牡丹姐姐备嫁妆,把附近好几家铺子都快买空了呢!绸缎、首饰、日用之物,样样齐全!”
谢昭下车,对汪争道:“还有浣花溪旁的两间铺子,买得仓促了些,过几日才能办妥。我知道你们不缺这些,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往后也好有个营生,安稳度日。”
汪争忙眼里满是感激:“公主这份厚礼,下官......实在受之有愧。”
这处宅子沿着浣花溪边一处转弯延伸而建,三进院,东西厢房对称。前院青砖铺地,角落里立着一株老梅,枝干遒劲,一张石桌,几只石凳,简静至极。
谢昭步入内室,见牡丹已换上红嫁衣,肌肤胜雪,只是脸上的妆仍是平日素雅的样子,未施多少脂粉。
芍药上前,拉着牡丹重新梳妆,打趣道:“牡丹姐姐这妆太淡了,今夜可得美得让汪将军记一辈子才是,怎能这般素净?”
说着,便取了胭脂往她颊上轻点。
牡丹红了脸,嗔道:“满嘴胡吣什么?公主还在这儿呢。”
谢昭笑着帮腔:“她这话可没说错。新婚之夜,自然要明艳些才好。”
外面的汪争虽装作镇定地招呼来客,眼却忍不住频频朝内室的方向瞟,眉宇间藏不住的焦灼与期待,引得几个相熟的将士暗暗发笑。
吉时一到,众人拥着新人拜了天地。
汪争挑开盖头,见牡丹眉眼含春,比往日娇艳百倍,一时呆了,连头都不敢抬得太实。
围观的将士们见状,顿时闹了起来,齐声道贺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可说着说着便渐渐跑了调,“金枪不倒”“一夜七次”之类的混话越来越多。
汪争怕牡丹臊得受不住,连忙摆手把众人往外赶:“喝酒喝酒,今日大家定要一醉方休!”
张威大声嚷嚷:“新郎官这是生怕我们多看新娘子一眼呢!我们醉了无妨,新郎官要是醉了,今夜可怎么好?”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更响亮的哄笑,连谢昭都忍不住弯了眉眼。
她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眼前一暗,裴度在她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她。
她抬手捂住发烫的脸颊,嘟囔道:“我喝多了,你是不是又要来教训我?”
见她眼底蒙着层水汽,像只醉醺醺的小猫,裴度柔声道:“有我在,公主便是喝再多也无妨。醉了,我送你回去。”
谢昭心头那点莫名的期许又冒了出来,试探道:“你往日在裴家,对裴仪也是这般看顾吗?事事都依着她?”
裴度不解她为何总揪着裴仪不放,却还是如实道:“我两个姐姐都比我大许多,早已出嫁多年。裴仪与我年纪相去不远,又是叔父唯一的女儿,自小一同长大,平日里自然亲厚些。”
谢昭微怔,她竟不知他还有两个姐姐,看来自己对他,确实知之甚少。
看她茫然,裴度又道:“公主大约不知,我们这一支到了父亲与叔父辈,始终没能留住男丁。先前父亲倒是有过三个儿子,都是生下来没多久便夭折了。”
谢昭坐直身子,追问:“那你......”
裴度浅啜一口酒,“所以父亲便从裴家远支过继了我。你在江州见过的那位裴观察,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谢昭恍然:“怪不得那日见他对你,又严厉又热络,原来是这般缘故。”
裴度放下酒杯,带着几分深意,“这些都是后来旁人告诉我的。我自记事起,便在长安裴家长大了。
对亲生父亲,也生疏得很。你看,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酒意让谢昭胆子大了些,她定定望着他:“那你呢?你知晓我的身世秘密后,这般处处照拂,是不是只把我当成你的妹妹?”
裴度望着她澄澈眼眸中那点执拗,心内猛地一跳。
她的眼神里,似乎藏着他渴望已久的东西。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汪争已携牡丹前来敬酒,“多谢公主与裴少尹前来捧场。”
裴度起身,真心实意道:“愿二位相伴相守,恩爱长久。”
长安城里盛大的婚礼他见得多了,却鲜少见过这般情投意合、简单纯粹的新人,让他打心眼里觉得妥帖。
谢昭也一饮而尽,“年年岁岁,不离不弃。”
待二人离去,裴度才后知后觉,方才那些险些问出口的话,终究是被打断了。
众人又一同去给新人敬酒,等闹哄哄的祝福终于告一段落,谢昭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裴度自然地扶着她上了马车。
芍药在一旁看着。
公主醉得这般不省人事,裴少尹与她单独在马车里,总归是男不妥;可若是自己也跟着进去,反倒更显尴尬。思来想去,她还是悄悄坐在车辕,留意着里头的动静。
里面先是几声模糊的哼哼唧唧,然后便是公主的声音,“把我衣服脱了......”
芍药有些担心。她置身事外,看得分明,这两人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可若在这儿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怕是不好。
便故意咳嗽了两声。
里头,裴度扶着谢昭靠在自己肩头。她饮了酒,便觉得燥热,一个劲地想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试了好几次,指尖却总也碰不到系带。
他只好伸手绕过她的肩,帮她解开系带,轻轻将披风褪了下来。
她依旧皱着眉,手捂着小腹,脸色苍白,显然是酒劲上来,难受得厉害。
裴度叹了口气,把她揽得更紧,另一只手则缓缓覆上她的小腹,帮她揉着。
往后不能再纵着她这般饮酒。
揉了没几下,谢昭腹中的绞痛感轻了不少,脑子里便有余地去想别的事。
有一回,似乎也有人这样抱着她,温柔地哄着她。似乎就是眼前这人,还不止这样......
谢昭的眼神越发迷蒙,凑上前,“裴少尹,你从前是不是偷偷亲过我?”
她唇瓣圆润,还沾着方才饮酒时留下的水光,几乎要跟他的贴在一起。
那一回,他便是这样含着吸吮,品尝着她的柔软与甜意。此刻,竟控制不住地想要重蹈覆辙。
犹豫片刻,裴度却将手从她小腹挪了回来,“我怎么会偷亲你呢?你定是记错了。”
谢昭捂着头,可能真的是自己记错了。可没了他手掌的温度,腹中的绞痛感又渐渐涌了上来,脸又皱成一团。
裴度无奈,他见不得她这般模样,便重新伸出手,依旧是之前那般轻柔的力道,一圈圈缓缓揉着。
谢昭离他很近,足以数清他的睫毛。
他的脸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清隽,眸如点漆,把人不自觉便吸了进去。
她舒服了,便愿意说几句好听的话,“裴少尹,你长得真好看,就像话本子里的小神君,误下了凡尘一般。”
裴度顿了片刻,“这种话,你就不能在清醒的时候说吗?”
这会儿说得好听,哄着他揉肚子,明日她肯定又不记得了。
*
几日后,大都督府来了位生客。
这位生客名叫吴冀,是谢太夫人在扬州为谢昭相看的夫婿。
谢崧道:“你二叔家与吴家相熟,觉得他颇入眼,恰逢他来益州游历,你不妨与他多接触接触,看看合不合心意。”
爹爹已是充分尊重自己的心意,未曾强行安排,可谢昭一听这话,眉头还是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对这门突如其来的相亲,她实在提不起半分兴致。
谢崧看在眼里,心内忧虑。
先前谢琬订亲时,他未曾细察那女婿的品性,如今让琬儿落得那般境地,他始终心怀愧疚。是以昭儿的婚事,他定要慎之又慎。
便忍不住多嘱咐了几句:“吴冀家世不差,书香门第,家风清正。你且先看看他人品如何,待你好不好。至于官职高低,尽可以往后放,咱们家不图这些。”
爹爹难得这般絮叨,谢昭知道他是真心为自己着想,便道:“爹爹,我这几日跟他相处试试,您放心便是。”
于是,从武侯祠到望江楼,谢昭陪着吴冀,在成都府各处游逛。
柳溪居内,谢昭尽着地主之谊,笑着问道:“吴郎很爱游历?听你说起各地风物,如数家珍。”
“嗯。”吴冀应着,顺手给谢昭夹了一筷子蒸鲈鱼,“我朝的大好河山,我已走了大半。上个月过雪山时,遇上雪崩,险些倒把命丢在那里。”
说起这些惊险经历,吴冀眼里泛起兴味:“我这次是沿着溧阳公主和亲路线走的。从长安出发,经陇右到青海,在吐蕃盘桓了些时日,翻过大雪山,才到益州。沿途的风光,真是惊险奇竣。”
谢昭听得神往:“吴郎当真是走了不少地方,让人羡慕。”
吴冀笑道:“不过是仗着家里有些家底,兄长又能干,里里外外打理得妥当,家中诸事不用我操心,才敢四处闲逛罢了。”
谢昭打趣:“富贵闲人,旁人哪有这般福气?”
吴冀却摇头:“只是家里终究觉得这不长进,定要我回去做官,这次游历结束,怕是便要被束住手脚了。”
他见谢昭穿得少,便解下披风,递给她,“不说这些。听闻公主喜爱奇志怪谈,我游历途中写了些见闻,都是沿途的风土人情和异闻传说,还只是些手稿,尚未成书。若公主感兴趣,我明日便拿来给你。”
已是深秋,夜里确实很凉,谢昭披上他的衣服:“那明日你可千万记着,我定然拜读。”
她只顾着与吴冀说话,讨论着各地的奇闻,浑然没留意后桌。
裴度正与属吏们议事,华阳县县令正禀着今年的赋税,忽觉这位年轻上官周身气息骤冷,还当是自己说错了话,讷讷地停了声,额头渗出细汗。
裴度察觉自己失态,缓声道:“无妨,接着说。”
只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谢昭那边,见她与那陌生男子相谈甚欢,心头闷得发慌。
待议完事,谢昭早已没了踪影。
裴度更添了一层烦躁,索性去书肆,想看看她是否回来了。
芍药见了他,小心翼翼道:“裴少尹,公主晚间陪吴家郎君去青羊宫赏灯,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
“吴家郎君?是何人?”裴度问道,心头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谢太夫人在扬州相中的孙婿,几日前刚到益州。”芍药答完,看着裴度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他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立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