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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回响的余音 ...


  •   劳斯莱斯幻影驶入公寓地下车库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像泼了墨的夜幕,沉甸甸的压下来。2025年10月16日的北京,秋风里裹着股子凉意,夹杂着远处CBD高楼漏出的霓虹灯影,那些五颜六色的光斑在车库的混凝土墙上跳跃,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人,让人心底发毛。林晓薇推开车门的那一刻,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车库里回荡得格外刺耳,咔、咔、咔,像心跳的余音,乱了节奏。她今年三十八岁,站在那扇镜子般的车窗前,借着车灯的反光,看见自己的倒影:妆容依旧精致得像从杂志上抠下来的,眼线勾勒出锐利的弧度,唇膏是迪奥的经典正红,亮得晃眼。可那双眼睛,出卖了她——疲惫得像熬了通宵的兔子,迷茫的雾气在瞳孔里打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像心底的井,深不见底。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着车库的汽油味儿和潮湿的霉气,凉凉的钻进鼻腔,让她打了个寒战。

      司机老张,从驾驶座下来,动作稳稳的,像个老钟表,帮她拎起后座的公文包,包带子皮革味儿淡淡的:“林总,到了。需要我明天早点儿来吗?上海的航班是七点,我算着时间,得避高峰。”晓薇点点头,声音平静得像湖面没起一丝涟漪,可喉咙里却卡着什么,咽不下去:“嗯,六点半。老张,谢谢你。今天堵得慌,你也累了,早点回家歇着。”老张笑笑,河北口音重重的,眼睛眯成缝:“林总,您客气。开车二十年,就您这主儿最体贴。上海见。”他把包递给她,手掌粗糙,带着方向盘的皮革磨痕,晓薇接过,掌心一凉,心想:老张啊,你知道吗?今天我看见了鬼,北京的鬼,裹着幸福的皮囊。

      她走进专用电梯,按下顶层按钮,电梯门合上时,那“叮”的一声,像锁了心锁。上升的过程中,她靠在墙上,闭眼深呼吸,电梯里空气净化器的嗡嗡声低低响着,带着淡淡的柑橘香,可她闻着,却像闻到了陈年的尘土味儿,乡下的那种,混着玉米秆子的干涩。公寓在国贸的顶层复式,月租十万,装修是意大利设计师操刀的:米白大理石地板凉凉滑溜,一踩上去就觉得高贵得虚伪;水晶吊灯悬在客厅中央,晶莹剔透,像一万颗泪珠凝固;落地窗外,北京的璀璨夜景一览无余,高楼灯火如银河倾泻,车流如蚁群蠕动。可今晚,这些繁华,让她觉得陌生得像另一个城市,另一个自己。门一开,电子锁“咔嗒”轻响,佣人阿姨小李迎上来,围裙上还沾着油渍,饭菜香从厨房飘出,热热腾腾的:“林总,您回来了。饭菜热着呢,红烧排骨和清蒸鱼,都是您爱吃的。要现在吃吗?我添碗饭。”晓薇摇头,声音有点哑:“不用了,小李,你先休息吧。早点儿睡,明天我飞上海,你不用起那么早。”小李点点头,眼睛里闪着关切:“林总,您脸色不好,眼睛红红的。工作太累?要不我给您煮碗姜汤,驱驱寒?”晓薇勉强笑,拍拍她肩,手感温暖却疏离:“没事,阿姨。谢谢你关心,去吧。”小李走后,公寓又空了,脚步声在地板上回荡,像心跳的回音。

      她脱下高跟鞋,光脚踩在凉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每一步都觉得刺骨的冷,从脚底往上爬,爬到心口。走向酒柜,柜门玻璃反射灯光,亮堂堂的,里面酒瓶林立,像士兵站队。她挑了瓶拉菲,2018年的陈年,瓶身凉凉的,标签泛黄,她拔塞子时,手抖了抖,酒香扑鼻,醇厚中带酸涩,像陈年的悔意。她倒了半杯,酒液如鲜血般在杯中摇曳,深红透亮,映着吊灯的光,晃荡荡的。她端着杯子,脚步虚浮地走到落地窗前,推开阳台门,秋风扑面而来,凉凉的裹着城市尾气的尘土味儿,钻进鼻腔,让她打了个喷嚏。远处,CBD的灯光如星河,车流如蚁,喇叭声隐隐传来,像城市的低吼。可今晚,这些光影,让她觉得陌生得发慌,像看别人的梦。窗外的那一幕,像把刀,精准地剖开她尘封的心:家伟的笑,敦实却温柔;潇潇的温柔,挽他臂时那满足的弯眼;小伟的奶声,“爸妈,我要冰淇淋”,圆脸沾奶油,甜甜的。八年了,不,十年了吧?他们的幸福,如一面镜子,映照出她的空虚,刺眼得想砸。

      晓薇抿一口酒,酒精在喉中烧灼,热热辣辣往下窜,暖到胃里,却暖不到心。她坐进藤椅,藤条凉凉的,靠背勒得肩酸,脑海中,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不是断续的片段,而是连贯的河流,哗哗冲刷着堤坝。从柳树沟的玉米地开始,那年夏末,玉米杆子高高,风吹沙沙,她十八岁,家伟二十,俩人手牵手,泥土味儿混着野花香,他说:“晓薇,等你大学毕业,我去北京找你。我们一起闯荡大城市,买大房子,开公司,让爸妈过上好日子。”她靠他肩,点头:“嗯,一起努力。家伟,你要信我,我不会丢下你的。”那时,北京是梦,长安街金光闪闪,长途车启动,尘土飞扬,他路边挥手,大喊:“加油!我在家等你!”她眼泪汪汪,按玻璃:“家伟,等我!”

      河流往前,北京的出租屋,十平米单间,煤气灶叮当,家伟修车下班,油手洗不净,她帮搓,泡沫滑滑:“家伟,你手粗了。”他嘿嘿:“丫头,为你,值。”周末颐和园,湖水波粼,租船划,他笨手笨脚,船晃荡,她笑倒:“家伟,你是猪啊!”他挠头:“教我。”俩人靠一起,湖风拂面,夕阳金金:“将来生俩娃,男孩像我,能干;女孩像你,聪明。”她点头,心甜如蜜:“嗯,一起攒钱。”那时,三人行,潇潇来,哭哭啼啼:“表姐,北京怕。”晓薇抱:“有姐。”家伟煮粥,热热:“丫头,吃。”一切和谐,像家。

      可河流转弯,裂痕现。2014大四,offer八万,她兴奋扑家伟:“有希望了!”他转圈抱:“老婆牛!”可张总饭局,红酒鲍鱼,他手搭肩:“人脉王道。”她心动。疏远家伟,周末推:“加班。”家伟等饭,热热:“丫头,瘦了。”她心愧,却推潇潇:“丫头,帮家伟。”潇潇去厂,递工具,笑闹。分手雨夜,咖啡苦苦:“不合适。”家伟泪掉:“爱你,一辈子。”她硬心:“走吧。”雨砸窗,伞掉地,他背影佝偻,她哭碎心:对不起。

      回忆如刀,一刀刀剜。晓薇又抿酒,杯底红液晃荡,映她脸苍白。她想起张总的“阶梯”:第一次别墅,红酒后,他吻:“宝贝,潜力股。”她哭:“不对。”他哄:“爬上去,女王。”三年,副总裁,并购五家,团队两百,媒体采访:“从乡下女孩到女强人?”她笑:“努力机遇。”闪光灯刺眼,心想:机遇是床榻,张总的资源,客户点头,她陪酒陪笑。别墅换了,男人换了,空虚如影。三十八岁,镜子里的她,皱纹细细,眼袋浅浅,权力如枷锁,重得喘不过。

      手机震动,嗡嗡在茶几上,像心跳乱了。她翻通讯录,妈的号最上,头像老照片,爸妈笑眯眯。她拨通,铃声三下,那头咳嗽声熟稔:“喂?晓薇啊,这么晚了,怎么了?上海出差累坏了吧?”晓薇声音哽,喉紧:“妈,没事儿。就想听你声音。爸呢?睡了?”妈叹,咳声重:“睡了,老毛病,腿疼得像针扎。村里秋收完了,你爸帮邻居收玉米,弯腰弯到腰酸,哼哼唧唧的。你呢?工作忙吧?董事会那些老外,难缠不?”晓薇点头,妈看不见,窗外风呜呜:“嗯,明天飞上海,论坛。妈,你和潇潇联系吗?她……过得好?”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妈声音低低,像叹气:“联系啊,她过年回来过。丫头现在好着呢,和家伟生了个胖小子,小伟六岁了,聪明,像他爸,圆脸大眼,总爱缠奶奶要糖。家伟店开大了,两家分店,员工十几个。潇潇医院升副护士长,管一堆人。晓薇,妈知道你心里有疙瘩,那事儿都十年了,别搁着。丫头,你也该找个人,安定下来。三十八了,妈不催,可心疼你,一个人在北京,高楼大厦,冷冰冰的。”

      晓薇苦笑,泪滑脸,咸咸的:“妈,我安定不了。事业就是我的家,手里项目堆山,团队两百人,飞来飞去,停不下来。找人?那些男人,看我像看金矿,资源交易。”妈声音颤,带哭腔:“丫头,事业好,可心呢?妈年轻时,也想飞,可飞着飞着,就掉泪。家伟那小子,当年哭成啥样,你知道?可他现在,笑得真,潇潇贤惠,一家和和气气。晓薇,妈不偏心,可你……回来看看吧。村里苹果熟了,你爸种的,甜着呢。”晓薇喉堵,风吹阳台凉凉:“嗯,妈。下周论坛后,我请假回。带礼物,爸爱抽的烟,妈的围巾。”妈乐了,咳声轻:“好丫头。早睡,飞机别迟到。妈爱你。”挂电话,晓薇泪如决堤,决口般涌,咸咸湿脸,滴酒杯,红液晕开。她不是悔恨——悔恨太奢侈,早麻木了——而是释然,像卸了千斤担,肩轻了,心却空了。人生如棋,她走“车马炮”,杀伐决断,赢了江山,丢了将;家伟潇潇,走“卒”,步步营,却稳到河边,家国安。

      她想起第一次见张总,那场饭局。国贸日料店,包间烟雾缭绕,啤酒兑清酒,味儿冲鼻。他西装笔挺,领带Hermès,敬酒:“晓薇,干杯。新人,全了。”她抿,脸红:“张总,不会喝。”他笑,拍肩,手热热:“学着,这行酒润滑油。”客户眼神暧昧,地产老板说:“小林,像明星,嫁人可惜。”散局,他送车,递名片:“人脉王道。多陪我,升职梦。”她心动,野心如火苗,蹿起。别墅第一次,红酒鲍鱼,他手搭肩:“晓薇,你有野心,好。但顶峰冷。”她点头:“张总,教我。”现在懂了,冷到骨髓,风从窗缝钻,凉凉刺骨。她三年副总裁,并购五家,团队扩两百,媒体闪光灯刺眼:“林总,从乡下女孩到女强人?”她笑答:“努力机遇。”闪光如刀,心想:机遇是床,张总的吻咸咸,资源如蜜,却裹毒。别墅里,男人换了,香水味儿不同,心跳却缺。

      手机又震,张总微信,头像西装笑:“宝贝,上海见。论坛后,外滩散步,烛光晚餐。爱你,么么。”晓薇盯着屏幕,手指悬删除键上,悬了三秒,像悬崖边。最终,点删,拉黑,屏幕黑了,心却亮了点儿:够了,三十八岁,不想再演“完美情人”,陪酒陪笑,换资源。那些男人,看她如金矿,挖完扔。她想回家,柳树沟土坯房破破的,泥墙裂缝,风钻进呜呜,可有妈的咸菜,酸辣脆脆,爸的鸡汤,热热补身。村路颠簸,玉米秆子沙沙,河水清清,那才是根。

      夜深了,钟 tick-tock 走,公寓静得像墓。晓薇走进卧室,门合上,软灯黄黄,床单丝绸凉凉。她开床头柜,抽屉吱呀,里面旧照片滑出:大学时她和家伟,颐和园喷泉边,水花溅溅,她笑靥如花,他搂肩,笨拙却暖。照片泛黄,边角卷起,她手指摩挲,纸张粗粗,尘土味儿淡淡:“家伟,对不起。那天雨夜,我硬心,说不合适。可我……怕拖你。北京吃人,我怕你碎。”泪掉照片,湿湿晕开墨迹,她蜷缩被子,丝绸滑滑裹身,凉凉的像他的背影。梦中,回2010,长途车启动,尘土飞扬,家伟路边挥手,大喊:“加油!等你!”她没上车,拉他手:“家伟,不飞了。走着去,好吗?手牵手,慢慢。”他笑,握紧:“好,丫头。一辈子。”

      醒来,天蒙蒙亮,闹钟嗡嗡六点半,刺耳如警铃。小李敲门,轻轻的:“林总,早餐好了。燕麦粥和水果沙拉,热牛奶。车在楼下,老张等着。”晓薇起床,眼睛肿肿,镜子前洗漱,水哗哗凉凉,牙刷泡沫苦苦。她化淡妆,粉底薄薄,眼线浅浅,唇色裸裸:还是锐利的女人,可眼睛柔和了,像卸了甲。收拾行李,箱子拉链滋滋,助理微信回:“上海不变,论坛后请假一周,回河北老家。会议资料发我。”助理秒回:“好的,林总。注意安全。”

      电梯下行,叮叮一层一层,晓薇靠墙,深呼吸,空气柑橘香淡了。出门,老张开门:“林总,早。机场高峰,我走辅路。”晓薇点头,坐后座,车启动,引擎低吼,窗外晨光洒高楼,金金的。她视线投窗外,北京醒了,车流如河,人群蚁动。她想起潇潇的笑,弯弯眼;小伟叫声,奶奶的:“爸妈!”心底,低语:祝福他们。家伟,潇潇,幸福长久,像你们的镜像,暖暖亮亮。

      而她,林晓薇,新一局开始。不是权势,而是心。时光背影,远却永不消。它回响,教她:成功不是赢一切,而是守该守的。车上,她闭眼,风从窗缝钻,凉凉的,像新生。

      全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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