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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失语镇-序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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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仿佛没有尽头的奔跑。
肺叶如同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钝痛。心脏在耳膜里擂鼓,与脚下杂乱踏在青石板上的急促声响交织,成为这逃亡路上唯一而喧嚣的背景音。
身后那令人心悸的、源自石室的尖锐嗡鸣似乎被巷道曲折的墙壁阻隔,渐渐微弱,但另一种更加庞大、更加不祥的声音,正如同乌云般笼罩下来——那是来自城镇中心,青铜机械发出的、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刺耳的金属哀鸣,仿佛一头被激怒的洪荒巨兽,正挣扎着要挣脱束缚,将整个世界撕成碎片。
街道两侧,那些原本麻木如同背景板的居民,也开始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异样。他们不再是缓慢而机械地重复着单一动作,许多人停了下来,僵硬地转动着脖颈,空洞的目光投向机械噪音传来的方向,那张张蒙着灰霾的脸上,似乎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名为“恐惧”的裂痕。有些人开始无意识地用手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嘴巴无声地开合,像是在重复某个被遗忘的祈祷或诅咒;有些人则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踉跄徘徊,撞到墙壁或其他居民也毫无反应。
整个失语镇,就像一锅即将到达沸点的、粘稠而沉默的死水,底下却涌动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暗流。
“他们……他们好像不对劲了……”池焰喘息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更多的是一种对未知变化的惊惧。
谢沉没有回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错综复杂的巷道。他知道,仪式被打断,尤其是对那“神”之象征的亵渎,恐怕已经彻底搅乱了这片土地脆弱的平衡。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弄清楚手中这个娃娃的秘密,以及……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一个十字路口,他们差点与另一群慌乱奔跑的人迎头相撞。那是几个穿着现代服饰的男女,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茫然,显然是其他的玩家。他们看到谢沉和池焰,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看到同类般的微弱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和自顾不暇的仓皇所取代。双方甚至没有一句交流,只是慌乱地错身而过,像被洪水冲散的蚂蚁,各自奔向未知的、或许并不存在的生路。这些是不重要的配角,是这崩坏舞台上,烘托绝望氛围的模糊背景。
“我们去哪儿?”池焰的声音带着哭腔,连续的惊吓和狂奔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
谢沉的目光落在前方一条相对宽阔、似乎通往城镇边缘的街道。“先离开中心区域,找个地方躲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压抑的啜泣声,从侧面一条堆满废弃箩筐的小巷里传来。谢沉猛地停下脚步,将池焰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望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裙衫、头发散乱的年轻女人,正踉踉跄跄地从巷子里跑出来,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裹,脸上满是泪痕和污泥,眼神仓皇如同受惊的鹿。她的动作虽然慌乱,却并没有普通居民那种麻木感,反而充满了鲜活而痛苦的恐惧。
她看到谢沉和池焰,尤其是他们身上与现代世界无异的衣物时,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希冀。她加快脚步冲过来,却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又猛地停住,双手死死护住怀里的包裹,身体因为恐惧和犹豫而剧烈颤抖着。这是一个重要的配角,她的出现并非偶然。
女人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显然,她也是一名“失语者”。但她努力地、用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传递着哀求的信息。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颤抖着,将怀里的包裹微微掀开一角。
那里面,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一两岁大的、正在熟睡的婴儿。令人心头一紧的是,那婴儿小巧的、花瓣般的嘴唇周围,可以看到几道清晰的、新鲜的针孔痕迹,虽然还没有被完全缝死,但那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池焰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谢沉的瞳孔也骤然收缩。连如此幼小的婴儿,也要被强行打上这残酷的烙印?!
女人看到他们的反应,泪水更加汹涌地流出。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谢沉和池焰不住地磕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抬起泪眼,一只手紧紧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拼命地指向城镇与外界群山接壤的、那片朦胧而遥远的边界方向,然后又指指自己和孩子,眼中是泣血的哀求——带我们走,离开这里!
她在祈求逃离,一个本土的居民,一个本应“自愿”献祭声音、安于“庇佑”的失语者,竟然在祈求逃离这个她世代生存的小镇
这一幕,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击碎了失语镇表面那层“自愿”与“庇佑”的虚伪外壳,露出了下面血淋淋的、被压迫和恐惧填充的实质。
谢沉弯下腰,试图将她扶起。女人却固执地跪着,只是用那双绝望而期盼的眼睛死死望着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青铜面具守卫那特有的、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正在朝这个方向搜查过来。
女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几乎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绝望。她抱紧孩子,蜷缩起身子,仿佛这样就能躲过即将到来的厄运。
谢沉眼神一凛。不能再犹豫了。
他强行将女人从地上拉起来,对她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然后不再理会她的惊愕与迟疑,拉着池焰,转身就朝着与守卫脚步声相反的另一条巷道冲去。
女人愣了一下,看着他们决绝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守卫声音传来的方向,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抱紧怀中的婴儿,跌跌撞撞地、奋力跟上了谢沉和池焰的脚步。
三人(或者说四人,包括那个无声的婴儿)在愈发混乱、弥漫着不安气息的巷道中穿行。谢沉凭借之前探索的记忆,尽量选择那些偏僻、易于躲藏的小路。身后的守卫脚步声时而接近,时而远离,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最终,他们在一处半塌的、曾经可能是染坊的废弃院落里暂时藏匿下来。院子里堆积着许多废弃的、颜色暗淡的大染缸,散发着刺鼻的化学试剂与霉味混合的气味,正好掩盖了他们的行踪。
暂时安全。
谢沉靠在冰冷的、布满苔藓的墙壁上,平复着剧烈的喘息。池焰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而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则瑟缩在最大的一个染缸后面,紧紧捂着孩子的耳朵(尽管孩子可能根本听不见),警惕而惊恐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青铜机械那越来越不祥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轰鸣,以及城镇各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玩家还是居民发出的混乱声响,如同末日来临前的序曲,低沉地回荡在铅灰色的天穹之下。
谢沉摊开手掌,那个从祭坛上抢来的、嘴巴被严密缝死的布娃娃,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在经历了刚才那一番惊心动魄之后,它似乎又陷入了沉寂,但谢沉能感觉到,那层粗糙的布料之下,某种东西正在不安地悸动,与这座正在走向崩坏的小镇,共鸣着同样的频率。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残破的院墙,望向城镇中心那巨大机械隐约可见的轮廓。
风暴,即将来临。
而这个娃娃,以及身边这个祈求逃离的母亲和她的孩子,或许就是在这风暴中,找到一线生机……或者加速毁灭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