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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失语镇-共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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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染坊的院落里,时间仿佛被那刺鼻的霉味和化学试剂残留的气息凝固了。巨大的、色彩斑驳的染缸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扭曲的阴影,将三人的身形巧妙遮掩。远处,青铜机械的哀鸣愈发尖锐,如同垂死巨兽断裂的筋骨,每一次异响都让这方天地的空气为之震颤。
谢沉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滑腻苔藓的墙壁,微微仰着头,闭目调整着呼吸。细密的汗珠顺着他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滑落,消失在烟灰色卫衣的领口。他额前浅褐色的柔软发丝被汗水濡湿了几缕,随意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平日里那种温和书卷气被一种极度疲惫下的锐利所取代。那双总是沉静如琥珀的眼眸此刻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但眉宇间却锁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凝重与警觉。他看似在休息,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如同拉满的弓弦,捕捉着院落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池焰瘫坐在他对面不远处的一个倒扣的破箩筐上,双手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肩膀还在微微颤抖。显然,方才石室内那诡异恐怖的仪式,以及之后亡命般的奔逃,给这个年纪尚小的女孩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而在院落最深处,那个最大的、边缘爬满深绿色霉斑的染缸后面,怀抱婴儿的年轻母亲蜷缩在那里。她像一只受惊的母兽,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尽可能地将孩子护在阴影深处。她凌乱的发丝黏在苍白汗湿的脸颊上,一双因为极度恐惧而睁得极大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染缸壁上斑驳的色块,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绝望和一丝残存的、对于身边这两个“外来者”能否带来生机的微弱期盼。她与谢沉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彼此之间只有空气里弥漫的不安在无声流动。
谢沉缓缓睁开眼,目光首先落在掌心。
那个从祭坛上抢夺而来的布娃娃,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手中。粗糙的灰布面料,歪扭缝死的黑色线脚,构成一幅压抑的图案。然而,与之前几次接触时的冰冷死寂不同,此刻,他竟能隐隐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温热感,正透过布料,一下下地传递到他的皮肤上。
不仅如此,当远处那青铜机械发出尤其刺耳的、仿佛金属彻底崩断的巨响时,他掌心的娃娃也会随之产生一种几不可察的、细微的震颤。仿佛这缝死的嘴巴里,禁锢的不仅仅是虚无的“声音残渣”,而是某种与这座小镇、与那台机械命运息息相关的、更加本源的东西。
他尝试着,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缝死的嘴巴。
没有触发惩罚。
但就在触碰的瞬间,一段极其破碎、模糊、仿佛隔了厚重水幕的画面,猛地撞入了他的脑海——
· ……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着古老的卷轴,上面绘制着耳朵与声波的图腾……
· ……一个穿着繁复祭袍、面容模糊的身影,站在巨大的青铜机械前,张开双臂,似乎在狂热地呼唤着什么……
· ……无数居民惊恐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鲜血从指缝中渗出……
· ……最后,是震耳欲聋的、仿佛来自洪荒的沉默,将一切声音吞噬……
画面支离破碎,转瞬即逝,带来的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怆与窒息感。
谢沉猛地收回手指,呼吸微微一滞。这是……这个娃娃承载的记忆碎片,还是这座小镇被“静默”吞噬前的最后影像?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残破的院墙,望向那不断传来不祥之音的城镇中心。那双浅棕色的眼眸里,思绪如潮水般翻涌。自愿献祭?恐怕未必。那更像是一场……强加的、流血的契约,一场持续了不知多少年的、以整个小镇居民的灵魂和声音为代价的残酷献祭。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谢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院落的寂静,也惊动了另外两人。
池焰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而染缸后的母亲,则猛地抬起头,眼中那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再次被点燃,她用力地点着头,怀中的婴儿似乎被惊醒,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啼哭。
“守卫在搜捕我们,镇子的‘平衡’正在崩溃。”谢沉继续分析,他的语气冷静,试图驱散空气中弥漫的恐慌,“这里不再安全。我们需要找到离开这片区域,或者……彻底解决源头的方法。”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掌心的娃娃。这个似乎能与小镇核心产生共鸣的“钥匙”,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但如何运用?强行破坏它,还是……
就在这时,院落那扇早已腐朽、半歪斜的木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不同于守卫沉重步伐的窸窣声响。
不是一个人。
谢沉猛地站直身体,将娃娃迅速塞入衣袋,同时对着池焰和那位母亲做了一个绝对噤声、寻找掩体的手势。
他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院门内侧的阴影里,身体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屏息凝神,等待着门外未知的访客。
是那些绘面者循迹追来了,还是其他在崩坏中寻找生路的玩家,或者是……那个曾在废墟中,用古怪口哨和烟雾弹帮他们解围的神秘人?
木门被轻轻推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一道狭窄的光缝,随着门扉的开启,投入这阴暗的院落,也将门外来者的身影,缓缓勾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