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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   马车在汴京的街道上疾驰,车厢内却死寂得可怕。齐衡背脊挺得笔直,紧靠着冰凉的车壁,仿佛唯有这样才能汲取一丝支撑的力量。
      他紧闭着双眼,可黑暗中,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睛,那声带着义气的“朋友”,却更加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为坐在对面,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能感觉到公子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恐慌。
      方才在驿馆门口,公子几乎是跌撞着上车的,脸色苍白如纸,与平日那个从容温雅的齐小公爷判若两人。

      “朋友……义气……”齐衡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他骤然变得敏感而脆弱的心上。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这两个代表着坦荡与光明的词语。

      他怎么会……怎么会对沈三生出那样的心思?

      那个与他争执,与他辩论,甚至在小巷中将他反手制住的少年;那个在课堂上神游天外、被学究提问时强词夺理的少年;那个在雨中接过他的伞,笑容干净爽朗的少年;那个方才在他面前毫不设防地抱怨、眼睛亮晶晶地将他视为“自己人”的少年……

      他明明是男子啊!

      齐衡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混乱与自我厌弃。他自幼熟读圣贤书,恪守礼法规矩,一言一行皆被视为典范。
      他清楚地知道,男子之间,可以有知己之情,有袍泽之谊,独独不能有……有这种悖逆常伦,惊世骇俗的绮念!

      这念头本身,便是对他过去十几年所受教诲的彻底背叛,是对齐国公府门风的玷污,更是对……对沈三那份纯粹信任的亵渎。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是一片尚未平息的惊涛骇浪和深不见底的恐慌。

      “公子,您……您没事吧?”不为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齐衡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掌心留下了几个深红的月牙印。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的肩膀——方才,沈三就是在这里,带着满腔的感激与义气,拍了拍他。

      那触感仿佛还残留着,带着对方的体温和一种……他无法形容的,让他心悸的柔软。
      这个认知让他如同被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手,脸色更加难看。

      赵缃荷心头虽萦绕着淡淡的失落与不解,但她生性豁达,加之对齐衡“仗义执言”的感激占了上风,便也将那点不快抛诸脑后。
      在她看来,许是那位小公爷脸皮薄,不习惯她这般江湖气的直接道谢,或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事。

      于是,再见面时,她依旧如同往常——或者说,比之前刻意伪装时更自然了些——与他相处。
      她会在他回答学究问题精彩时,投去一个带着欣赏的眼神;会在散学时,若恰好同路,便自然地与他并肩走上一段,随口聊些书塾趣事或汴京见闻;甚至有一次,见他案上那方歙砚微有积墨,还顺手用自己的帕子蘸了清水,帮他擦拭干净。

      她做得坦荡自然,全然一副“肝胆相照”的好友做派。

      然而,这一切看在齐衡眼中,却成了甜蜜又痛苦的煎熬。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比矛盾的境地。理智如同一条冰冷的锁链,时刻提醒着他:沈三是男子,你齐元若绝不能有半分逾矩之心,否则便是玷污门风,悖逆人伦,为世所不容!

      每当沈三靠近,那清雅的淡香拂过鼻尖,那明亮的笑容映入眼帘,他都会如同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用更加冷淡疏离的态度筑起一道防线。

      可情感却像一株顽强滋生的藤蔓,不受控制地缠绕着他的心。他贪婪地捕捉着对方每一个自然流露的表情,每一句随意说出的话语,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交汇,都能让他沉寂的心湖泛起涟漪。

      当沈三与他并肩而行,衣袖偶尔相触时,他全身的感官都会瞬间绷紧,那细微的摩擦感如同电流窜过四肢百骸;
      当他那日自然地帮他擦拭砚台,指尖无意间与他相碰时,他几乎要惊跳起来,心脏狂跳得如同擂鼓,耳根更是烧得厉害,只能死死低着头,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瞬间绯红的脸颊和慌乱的眼神。

      他想靠近,渴望那片刻的,带着温度的接触与交谈;他又拼命推开,用沉默和偶尔生硬的回应,试图浇熄自己心头那簇不该燃起的火焰。

      于是,书塾里的同窗们便时常能看到这样一幕:沈家三哥依旧如常与齐小公爷说话,齐小公爷却时而应答,时而恍若未闻;沈三哥笑得爽朗,齐小公爷却偏过头,紧抿着唇,侧脸线条僵硬;
      散学时,沈三哥若是走得快了,齐小公爷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追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可若沈三哥停下脚步等他,他又会像是受惊一般,骤然加快步伐,匆匆离去。

      这般反复无常,莫说赵缃荷觉得古怪,就连迟钝如盛长枫,也私下里对妹妹们嘀咕:“这小公爷近日是怎么了?对着沈三时,脸色变来变去,比六月的天还快。”

      赵缃荷自然也察觉到了齐衡的异常。她起初以为是自己哪里得罪了他,还小心翼翼地试探过两次,可见齐衡矢口否认,态度虽别扭却并无恶感,她便也懒得深究了。
      只当是这些高门子弟心思重,或许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烦恼。反正,她已将齐衡视作可交的朋友,朋友有些怪脾气,包容便是。

      她这般坦荡,反而更衬得齐衡的心思“龌龊”不堪。

      这日,庄学究让大家临摹前朝书法大家的帖。赵缃荷对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直蹙眉,她那一手字,实在是难以恭维。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齐衡,只见他悬腕运笔,姿态优雅,字迹清峻挺拔,令人赏心悦目。

      她忍不住凑近了些,低声道:“小公爷,你这字写得真好,可能教教我握笔的诀窍?”

      温热的呼吸伴随着那熟悉的淡香,猝不及防地喷在齐衡的耳廓。他浑身猛地一僵,握笔的手一抖,一滴浓墨顿时滴落在宣纸上,氤氲开一大团污迹。

      “你!”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侧身避开,声音带着一丝惊怒的颤抖,“自重!”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

      赵缃荷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眼中充满了错愕与受伤。她只是想请教一下写字而已……何至于用到“自重”这般严重的词?

      课舍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二人身上。

      齐衡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看着沈三那错愕受伤的眼神,心如刀绞,恨不得立刻收回那两个字。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僵硬地转过身,盯着那团墨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赵缃荷默默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低下头,用力地握着笔,在纸上胡乱划着,心里又委屈又气愤。这人……真是莫名其妙!阴晴不定!以后再也不要理他了!

      而齐衡,感受着身后那明显低落下去的气息,心中一片冰凉。他既懊恼自己的失态伤了他,又恐惧于自己那几乎无法控制的,想要转身安慰他的冲动。

      这场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在看似平静的书塾日常下,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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