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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荆棘丛中的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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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荆棘丛中的试探
鱼白鑫那几乎能闪瞎人眼的“压惊厚礼”,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邱莹莹坐立难安。满院子的箱笼散发着珠光宝气,也散发着致命的危机。她甚至不敢多看,命碧珠赶紧找块巨大的油布将它们严严实实盖起来,眼不见为净,虽然那自欺欺人的油布根本挡不住府里府外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
“听说了吗?皇商鱼大官人给咱们大小姐送了十里红妆般的聘礼!”
“什么聘礼!那是压惊礼!说是前几日后花园里,大小姐被……受了惊吓。”
“啧啧,什么样的惊吓值这个价码?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嘘!小声点!没看见门口还有靖王府的侍卫站着吗?这水啊,深着呢!”
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偶尔会顺着风飘进莹心阁,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邱莹莹心上。她感觉自己成了戏台子上的丑角,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被放大、解读、编排成各种香艳又离奇的故事。
而真正的“看客”,却始终沉默着。
柳哲勉没有任何动静。既没有因为鱼白鑫的举动而加重惩罚,也没有任何解除软禁的迹象。门口的侍卫依旧像两尊门神,隔绝着她与外界。这种沉默,比直接的雷霆之怒更让人恐惧,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压抑。
邱莹莹在极度的焦虑中,反而被迫冷静下来。她知道,不能再这样被动等待审判了。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挣扎,也好过引颈就戮。
首先,得弄清楚自己的“价值”——或者说,原主到底留下了多少烂摊子,以及,她这张脸,这个身份,在这些大佬的棋局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为什么他们会同时对她产生“兴趣”?
这绝不仅仅是因为一首诗或者一次尴尬的偶遇。背后一定有其更深层的原因。
她开始更努力地翻检原主的记忆碎片,尤其是最近几个月的。同时,她也有意无意地向碧珠打探消息,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
“碧珠,我落水之前……那几天,都见过什么人?去过哪里?”邱莹莹状似无意地问起,手里摆弄着一个绣绷,假装对上面的花样不满意。
碧珠正在整理衣柜,闻言想了想:“落水前……小姐您那几日心情似乎不太好,除了去给夫人请安,大多待在屋里。哦,对了,落水前三日,您去过城外的清心庵上香。”
清心庵?邱莹莹心里一动。原著里,清心庵似乎是个重要的地点,女主卫珊婷偶尔会去那里小住祈福,好像……也是某些关键人物“偶遇”的地方。
“就我自己去的吗?”邱莹莹追问。
“是奴婢陪着您去的。不过……”碧珠犹豫了一下,“那天庵里人好像挺多的,奴婢好像……好像瞥见憷亲王家的马车也停在山门外,但离得远,看不真切。还有,小姐您上香的时候,好像遇到了莫神医,他还……还看了您一眼。”碧珠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下去,带着点后怕。莫霍尺的名声,连小丫鬟都知道。
邱莹莹的心沉了下去。清心庵……殷墨憷……莫霍尺……时间点就在她落水前!这绝对不是巧合!原主在清心庵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她不小心撞破了什么?或者,她本身也是某些人计划中的一环?
信息依然支离破碎,但邱莹莹隐约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或许早在“后花园事件”之前,就已经悄然撒开了。而她,就是网中央那只懵懂无知的小虫。
必须想办法获取更多信息!被困在这个院子里,她就是聋子瞎子。
就在邱莹莹苦思冥想如何突破信息封锁时,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机会,悄然降临。
这日午后,邱莹莹正对着窗外那棵石榴树发呆,盘算着能不能挖个狗洞之类的(虽然希望渺茫),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略带尖锐的妇人声音。
“……我好歹是这府里的二小姐!来看望自己病中的姐姐,天经地义!你们这些狗奴才,也敢拦我?!”
是邱莹莹的庶妹,邱玉玉。
在原主记忆里,这个庶妹一向是个捧高踩低、心思活络的主。以前原主得势时,她各种巴结讨好;原主稍微失势或者惹了麻烦,她跑得比谁都快,甚至还会暗中踩上几脚。自从邱莹莹被软禁,这位“好妹妹”可是从未露过面。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邱莹莹眼神微闪。邱玉玉这种性格,虽然讨厌,但往往也是消息的来源之一,而且,更容易被利用。
她示意碧珠出去看看。
果然,没一会儿,邱玉玉就带着她的丫鬟,一脸不忿又带着几分得意地走了进来。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一身水红色的衣裙,珠翠环绕,显然是精心打扮过才来的,不像是真心探病,倒像是来……炫耀或者看笑话的。
“姐姐!”邱玉玉一进门,就捏着帕子,做出关切的样子,“听说你身子一直不爽利,妹妹我心里真是惦记得很!可门口那些杀才,硬是拦着不让进,真是气死人了!还好我今天运气好,碰到父亲身边的管事,才得以进来看看姐姐。”
她这话半真半假,既抱怨了侍卫,又暗示了自己在父亲面前有点面子。
邱莹莹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感动,挣扎着要起身:“是玉玉啊……快坐。难为你还惦记着我……我没事,就是没什么精神。”她咳嗽了两声,目光扫过邱玉玉那一身光鲜的打扮,以及发间一支她从未见过的、做工精巧的赤金蝴蝶步摇,眼神黯淡了一下,低声喃喃,“还是妹妹好,能自由出入……不像我……”
她这副落难凤凰不如鸡的落魄模样,显然极大地取悦了邱玉玉。邱玉玉眼底闪过一丝快意,假意安慰道:“姐姐快别这么说!靖王爷也是关心你,让你静养。等过些日子,你好了,自然就自由了。”
她说着,亲热地坐到邱莹莹床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姐姐,你被关在屋里不知道,外面可热闹了!”
来了!邱莹莹心中一凛,面上却故作茫然和一丝好奇:“热闹?什么热闹?”
“还不是因为姐姐你呀!”邱玉玉用帕子掩着嘴笑,眼神却滴溜溜地转,打量着邱莹莹的神色,“现在满京城都在传,说姐姐你好手段,不仅让靖王爷对你……嗯,格外上心,连憷亲王、莫神医、归海将军,还有那位富可敌国的鱼大官人,都对你青眼有加呢!鱼大官人送来的那些礼,可是羡煞了多少人!”
邱莹莹适时地露出惊恐和焦急的神色,一把抓住邱玉玉的手,力道之大,让邱玉玉微微蹙眉:“妹妹!你别听外面胡说!没有的事!那都是误会!我、我现在只求平安,其他的想都不敢想!那些礼……那些礼我根本不敢收,是鱼大官人硬塞下的!”
她的反应似乎取悦了邱玉玉,也让她更确信这个姐姐是真的吓破了胆,而非得意。邱玉玉反手拍拍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优越感:“姐姐也别太担心了。要我说,这也是好事。虽然方式……是特别了点,”她学着那日祝晶晶的语气,瞥了一眼门口,“但总归是入了贵人的眼。不过……”
她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姐姐,我听说……昨日,卫家大小姐卫珊婷,在憷亲王举办的赏荷宴上,当众作了一首咏荷诗,可是博了满堂彩呢!连憷亲王都亲自为她执笔誊写,赞不绝口。现在外面都说,卫小姐才貌双全,性情温婉,才是真正的京城明珠。”
邱玉玉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邱莹莹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她想知道,这个一向嫉妒卫珊婷的姐姐,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是愤怒?是不甘?
然而,邱莹莹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邱莹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真切的、毫不作伪的……羡慕和释然?她松开邱玉玉的手,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低落地说道:“卫小姐……她本就是极好的人。以前是我不懂事,处处与她攀比,现在想来,真是可笑。我如今这般境地,只盼着她……莫要与我计较从前的不懂事才好。”
邱玉玉愣住了。这……这还是她那个一点就炸、最听不得别人夸卫珊婷的姐姐吗?落水一次,把脑子淹坏了?还是真的被吓破胆了?
邱莹莹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冷笑,面上却愈发显得诚恳甚至带着点卑微:“妹妹,你与各府小姐走动多,若有机会……能否……能否帮姐姐在卫小姐面前,稍微解释一两句?就说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只求她……高抬贵手。”
她这番低姿态,彻底满足了邱玉玉的虚荣心,也让她觉得这个姐姐已经不足为惧,甚至有点可怜。邱玉玉脸上的得意和试探之色更浓,假意应承道:“姐姐既然这么说了,妹妹我若有机会,自然会帮你说几句好话。不过……卫小姐如今风头正盛,身边围着的人也多,怕是未必听得进我的话。”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道:“不过姐姐你也别太妄自菲薄。我前儿个还听人说,归海将军似乎在打听一种罕见的雪山紫莲,说是能安神定惊,对受惊心悸有奇效。说不定……也是关心姐姐你呢?”
归海砚?雪山紫莲?邱莹莹心中警铃再次响起。归海砚一个武将,打听这种珍稀药材做什么?还偏偏是“安神定惊”?这消息是邱玉玉故意透露的,还是无意听来的?如果是故意,她目的何在?如果是无意,那归海砚此举又意欲何为?是真的关心,还是另一种更隐晦的试探?
信息杂乱无章,真伪难辨。邱玉玉的话,十句里恐怕有九句半都带着目的,不能尽信,但又不能完全不听。
邱玉玉又东拉西扯了一些京中的八卦,多是哪家小姐得了什么赏赐,哪家公子又出了风头,言语间不乏炫耀自己消息灵通,以及暗示邱莹莹如今虽“名声大噪”实则处境堪忧。邱莹莹始终配合地做出或羡慕、或黯然、或后怕的表情,恰到好处地满足了邱玉玉的优越感。
直到邱玉玉觉得已经充分展示了自己的“重要性”和姐姐的“落魄”,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临走前还假惺惺地嘱咐邱莹莹“好好养病”,那语气,仿佛邱莹莹已经病入膏肓。
送走了邱玉玉,邱莹莹脸上的柔弱和惶恐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凝重。
邱玉玉的来访,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外界汹涌的暗流。卫珊婷风光无限,而她则被流言蜚语包裹,成了众人眼中可笑又可悲的谈资。归海砚看似不着痕迹的“关心”,更像是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涟漪。
她感觉自己就像走在一条布满荆棘的独木桥上,两边都是深渊,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万劫不复。
然而,危机中往往也蕴藏着转机。邱玉玉透露的关于归海砚的消息,无论真假,都给了邱莹莹一个思路——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释放出一些信号,来试探各方反应,从而判断自己的处境和可能的机会。
比如,对柳哲勉,她必须表现出绝对的顺从和畏惧,打消他对她“别有用心”的怀疑。
对殷墨憷、莫霍尺这些心思难测的人,要保持距离,但也不能彻底得罪。
对鱼白鑫这种用钱砸人的,得想办法把那些烫手的山芋还回去,或者至少表明态度。
而对卫珊婷……或许,她可以尝试表现出彻底的臣服和退让?虽然未必有用,但至少能稍微降低一点女主的敌意?
可是,具体该怎么做呢?她连门都出不去。
就在邱莹莹苦于没有渠道传递信息时,一个更直接、也更危险的“试探”,主动找上了门。
这天夜里,邱莹莹正睡得不安稳,梦中尽是光怪陆离的追杀场景。忽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窸窣声,将她从浅眠中惊醒。
不是风吹树叶的声音,更像是……衣料摩擦的声音?而且,就在房间里!
邱莹莹瞬间汗毛倒竖,睡意全无。她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耳朵却竖得老高,仔细捕捉着黑暗中的动静。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朦胧的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那细微的声音又响了一下,似乎是从……房间角落那个被油布盖着的、鱼白鑫送来的礼箱方向传来的?
有人潜进来了!是为了那些财宝?还是……冲着她来的?
邱莹莹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悄悄将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到了一支白天藏在那里的、尖利的金簪。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武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黑暗中,那个看不见的身影似乎也在迟疑,或者是在观察。
终于,一阵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异香,缓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不是她熟悉的冷香,也不是莫霍尺身上的药草香,而是一种……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的古怪味道。
迷香?!邱莹莹心头大骇!她猛地用指甲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同时她屏住呼吸,假装被迷晕,发出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身体却暗暗绷紧,握紧了手中的金簪。
脚步声轻轻地、一步步靠近床边。
月光下,一个模糊的黑影笼罩了她。邱莹莹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一只冰凉的手,缓缓伸向了她的脖颈!
就是现在!
邱莹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床内侧一滚,同时手中的金簪朝着那黑影的方向狠狠刺去!
“唔!”一声压抑的闷哼。
金簪似乎划破了什么,但力道不足,并未造成重创。那黑影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暴起反击,动作顿了一下。
借着这个机会,邱莹莹连滚带爬地跌下床,扯开嗓子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尖叫:“有刺客!救命啊——!!!”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响!
几乎是同时,院门外传来了侍卫的厉喝和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猛地撞开!
月光和侍卫手中灯笼的光线一起涌入房间,照亮了屋内的景象。
邱莹莹衣衫不整地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手中紧紧攥着一支带血的簪子,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而房间里,除了她,空无一人。
只有窗户大开着,夜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帐幔飞舞。角落那个礼箱上的油布,被掀开了一角,里面璀璨的珠宝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小姐!”碧珠也被惊醒了,连外衣都来不及披就冲了进来,看到屋内的情形,吓得尖叫。
侍卫迅速检查了房间和窗口,窗外是后院,黑漆漆的,早已不见人影。
“属下失职!让贼人惊扰了小姐!”侍卫头领单膝跪地,语气沉重。他们守在外面,竟然让人潜入了小姐闺房,这是重大失职。
邱莹莹惊魂未定,牙齿都在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指着大开的窗户,又指了指角落的箱子,最后无力地垂下手,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这一次,不是装的,是真正的、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
是谁?是谁要杀她?柳哲勉?觉得她是个麻烦,想要永绝后患?还是殷墨憷或者莫霍尺的试探?或者是……其他被她“碍了眼”的人?比如,卫珊婷?
这一夜,莹心阁灯火通明,人心惶惶。
消息很快传遍了尚书府,甚至惊动了邱明远。他亲自过来看了一眼,脸色铁青,吩咐加派人手守卫,又严令彻查,但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潜入者身手高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而经此一吓,邱莹莹是真的病倒了。高烧不退,噩梦连连,口中呓语不断。
在病中昏沉之际,她感觉到有时会有一只冰冷的手搭上她的手腕诊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莫霍尺?)。有时,又会觉得窗外似乎有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久久停留(柳哲勉?)。甚至有一次,她迷迷糊糊听到碧珠低声说:“小姐,鱼大官人又派人送来了上好的血燕和灵芝……”
但她已无力去分辨,去应对。
这场突如其来的夜袭,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彻底划破了她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她清楚地意识到,这座华丽的尚书府,这个精致的莹心阁,根本不是什么囚笼,而是一个危机四伏的狩猎场。
而她,就是那只被所有猎人盯上的、无处可逃的猎物。
之前的软禁,或许还带着一丝“圈养”的意味,那么这场夜袭,则赤裸裸地宣告了: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她的命了。
在病榻上辗转反侧时,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了邱莹莹的心头——
既然躲不过,逃不掉,那么,或许……她只能选择一头看上去最强大,但也可能最有原则的“猛兽”,去寻求暂时的庇护?
比如,那个将她软禁于此,却似乎并未直接对她下杀手的——柳哲勉?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可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