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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与虎谋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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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与虎谋皮
病来如山倒。
那夜受惊之后,邱莹莹是真的垮了。高烧像跗骨之蛆,缠缠绵绵烧了三四日才渐渐退去,但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筋骨,虚弱得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整日里昏昏沉沉,大部分时间都在半睡半醒间挣扎,偶尔清醒片刻,也是望着帐顶发呆,眼神空洞,了无生气。
碧珠日夜守在床边,哭肿了眼睛,汤药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喂进去,却好像怎么也填不满小姐骤然消瘦下去的身形。她看着小姐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只觉得往日那个虽然骄纵但至少鲜活的小姐,仿佛随着那场高烧一同逝去了,留下的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
邱莹莹确实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死去了。那是属于二十一世纪小社畜邱莹莹的乐观和侥幸。穿越以来的恐惧、焦虑、挣扎,在那柄黑暗中伸向脖颈的冰凉之手面前,被彻底碾碎。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触感,冰冷,窒息,毫无转圜余地。
求生的本能还在,但方式必须改变。苟且偷安已经证明是死路一条。这座府邸,这座城市,乃至这个时空,都没有她的安全区。她像一只被丢进狼群的羊,除了让自己变得有用,或者找到最强大的那头狼寻求庇护,别无他法。
而柳哲勉,那个将她软禁于此,权势滔天,心思难测的男人,似乎是目前唯一一个既拥有足够力量,又没有直接对她下杀手的“选项”。尽管,这个选项本身就如同悬崖边的藤蔓,抓住它可能死得更快,但松手,即刻便是万丈深渊。
在病榻上反复权衡了数日,烧退之后,脑子渐渐清明的邱莹莹,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或许能争得一线生机;赌输了,无非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这日清晨,邱莹莹勉强喝下了小半碗清粥,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她让碧珠扶她坐起,靠在引枕上,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碧珠,去门口,请侍卫大哥通传一声,就说……我病体稍愈,想求见靖王爷,有要事禀报。”
碧珠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看着邱莹莹:“小姐!您……您要见靖王?” 那尊煞神,躲都来不及,小姐怎么还主动往上凑?
“去吧。”邱莹莹闭上眼,不再多言,脸上是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又隐隐透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碧珠不敢再多问,惴惴不安地去了。不出所料,门口的侍卫并未立刻答应,只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王爷事务繁忙,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安心养你的病!”
邱莹莹听了碧珠的回复,并不意外,也没有气馁。她早就料到会吃闭门羹。柳哲勉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她一想见就能见到。
“无妨。”她淡淡地说,“你每日早晚,各去通传一次。就说,我知道一些关于……清心庵的事情,或许对王爷有用。若王爷始终不见,那便罢了。”
她抛出了一个饵。清心庵。这个地点串联起了殷墨憷、莫霍尺,也必然与柳哲勉关注的某些事情有关。她不确定原主到底知道多少,但这并不妨碍她用它来敲开柳哲勉的门。哪怕只能换来一次对话的机会。
碧珠依言照做。第一天,毫无动静。第二天,侍卫的回复依旧冰冷。但到了第三天傍晚,碧珠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内室,声音都变了调:“小、小姐!王、王爷……来了!就在院门外!”
邱莹莹的心猛地一缩,随即又强行镇定下来。来了。比她预想的要快。看来,“清心庵”这三个字,果然有分量。
她深吸一口气,对碧珠道:“请王爷外间用茶。替我……更衣。”
她选了一身最素净的月白色衣裙,未施粉黛,长发也只是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绾起。镜中的人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身形单薄,弱不胜衣,但一双眼睛,却因为下了某种决心,而透出一种异样的清亮和……沉寂。
她在碧珠的搀扶下,慢慢走到外间。
柳哲勉就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依旧是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如同山巅孤松。他并没有喝茶,只是单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光滑的红木。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的窗棂斜射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冷硬的金边,却丝毫暖化不了他身上的寒意。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不知名的某处,仿佛邱莹莹的出现,与一阵风吹过并无区别。
邱莹莹走到离他约莫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屈膝行了一个极其标准却难掩虚弱的礼:“臣女邱莹莹,参见王爷。”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后的沙哑。
柳哲勉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落在她身上,平静无波,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他的目光极具穿透力,邱莹莹甚至觉得那视线能剥开她的皮肉,直视她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她强忍着没有退缩,微微垂着眼睫,保持着一个恭顺而又脆弱的姿态。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每一秒都如同凌迟。邱莹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终于,柳哲勉开口了,声音低沉冷淡,听不出情绪:“你要见本王?”
“是。”邱莹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尽管那目光让她如坠冰窟,“臣女病中反复思量,自觉前尘往事,诸多不堪,尤为……对王爷多有冒犯。”她指的是那首诗和之前的纠缠,“臣女深知罪过,不敢祈求原谅。”
她先认错,态度放得极低。
柳哲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指尖叩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邱莹莹继续道,语气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孤注一掷的颤抖:“经此一病,臣女已幡然醒悟。往日种种,不过是年幼无知,痴心妄想。王爷天人之姿,岂是臣女可以肖想?臣女如今别无他求,只愿能寻一僻静之处,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再不敢污了王爷的眼,亦不敢……再卷入任何是非之中。”
她直接抛出了自己的“诉求”——她想离开,想出家,想彻底消失。这是以退为进,表明自己毫无威胁,只求保命。
柳哲勉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兴趣。但他依旧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邱莹莹知道,最关键的部分来了。她斟酌着词语,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那夜遇袭,臣女虽受惊吓,但病中混沌,却恍惚忆起一些……零碎片段。似乎……与月前在清心庵上香时,偶然瞥见的一些……不寻常之事,隐约有些关联。只是当时未曾在意,如今想来,或许……并非巧合。”
她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说得模糊不清,真真假假,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她赌柳哲勉对清心庵发生的事有所知情,甚至可能就在调查。
果然,柳哲勉的眼神微微凝滞了一瞬。虽然极其短暂,但一直紧紧盯着他的邱莹莹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增强:“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邱莹莹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
邱莹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能胡说,但也不能什么都说。“臣女……记不太清了。”她适时地露出痛苦和困惑的神情,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只隐约记得……似乎看到了憷亲王家的标记……还有……闻到一股很特别的药草味……之后,便觉得头晕目眩,再后来……就落水了……”
她将清心庵、殷墨憷(标记)、莫霍尺(药草味)、以及自己的落水(可能不是意外)这几个元素模糊地串联起来,足够引起柳哲勉的重视,又因为“记不太清”而给自己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柳哲勉沉默了。他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邱莹莹,像是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审视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邱莹莹强迫自己与他对视,眼神里努力表现出坦诚、恐惧,以及一丝因为回忆起可怕事情而产生的后怕。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演至关重要,关乎生死。
良久,柳哲勉缓缓靠回椅背,指尖重新开始有节奏地轻叩扶手,哒……哒……哒……每一声都敲在邱莹莹的心上。
“青灯古佛?”他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极轻,却带着刺骨的嘲讽,“你以为,佛门清净地,就能躲开一切?”
邱莹莹的心沉了下去。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看到了一丝曙光。
“本王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柳哲勉的声音冰冷,“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安分守己,管好你的嘴。你的命,暂时有用。”
他没有承诺放她走,更没有答应她出家的请求。但他给出了一个“机会”,并且承认她的命“暂时有用”。这就够了!对于现在的邱莹莹来说,这就意味着她暂时安全了!她成功地让自己从一个需要被清除的“麻烦”,变成了一个可能“有用”的棋子!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邱莹莹适时地表现出感激涕零,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啜泣起来,“臣女一定谨记王爷教诲,绝不敢再行差踏错!”
柳哲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目光如同在看一只终于学会摇尾乞怜的宠物。“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便走。玄色的衣袂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消失在门外。
邱莹莹脱力般地瘫软在碧珠身上,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短短一刻钟的对话,却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和力气。
但她的嘴角,却难以抑制地,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第一步,她走对了。
与虎谋皮,固然危险。但至少,她暂时抓住了虎须,没有被立刻吞噬。
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她需要小心翼翼地平衡,在柳哲勉的羽翼(或者说,牢笼)下,应对来自其他各方的明枪暗箭,同时,还要想办法挖掘出自己真正的“价值”,以便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中,活下去。
窗外,夜色渐浓。莹心阁里,烛火摇曳。
邱莹莹知道,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真正踏入了这片陌生时空的,荆棘王座。而脚下的路,每一步,都将是刀尖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