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与二向箔》叶辞树

2、涟漪初现

　　元帅府邸的夜晚，总是格外寂静。

　　并非没有声音——远处星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船只起降的低频轰鸣，府内智能管家沿着固定路线滑行的细微摩擦声，甚至窗外人工大气层模拟出的风声，这些都存在。但所有这些声音，都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处不在的“静”所吞噬了。

　　那是玄北寰的力量场。即便他本人不在府中，他留下的原力印记也如同无形的深海，将一切杂音过滤、压平，只剩下令人心慌的秩序感。对时漪而言，这种环境却恰到好处。它像一层厚厚的隔音棉，将她与外界那些或怜悯或轻蔑的视线隔绝开来。

　　她坐在书房一角，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帝国史诗《星耀远征》。书页是柔和的电子墨水屏，但她更喜欢它仿古的纸质触感。灯光将她纤细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像一个乖巧的、被精心收藏的影子。

　　当然，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的指尖在书页边缘无意识地摩挲，视线却穿透了墙壁，仿佛在观察着某种常人无法感知的能量流动。在她的大脑深处，一个复杂的多维模型正在构建。以府邸为中心，整个“深渊”星港的能量管网、原力增幅器节点、甚至每一个拥有较强原力共鸣的个体的位置和波动频率，都化作无数闪烁的光点和流动的线条，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她独特的“观察”方式。来自地球文明的遗产——并非什么神秘超能力，而是高度发达的神经科学、量子传感技术与庞大计算力结合的结果。在她看来，帝国引以为傲的原力，不过是一种尚待深入理解的宏观量子纠缠现象，其利用方式原始得令人扼腕。

　　突然，模型中，代表星港防御矩阵外围的几个节点，发出了细微的警报波纹。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精准的、试探性的“触碰”。

　　几乎在同一时间，书房门被无声地滑开。

　　玄北寰站在门口。他已换下庄严的元帅礼服，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训练服，少了几分凛然的威严，却多了几分内敛的压迫感。他似乎刚结束一场高强度的原力训练，发梢还带着湿气，周身散发的能量场比平日更加活跃和不稳定，像一团看不见的低温火焰。

　　时漪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一丝惊愕，随即是温顺的起身，微微颔首：“元帅。”

　　玄北寰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书，又落回她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任何情绪。“还没休息？”

　　“在看会儿书。”时漪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拘谨。

　　玄北寰走到书桌后，那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星际沙盘，显示着帝国与周边势力的疆域图。他没有坐下，只是用指尖划过沙盘上方，一颗边境星系的投影随之亮起，放大。

　　“你对‘暗影星域’的跳跃点分布，有什么看法？”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

　　时漪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个极其专业的军事问题，绝不该问一个“F级废物”。是试探？还是随口一提？

　　她抬起眼，眼神纯净带着些许茫然，轻轻摇头：“抱歉，元帅……这些，我不懂。”

　　玄北寰盯着她，沉默了几秒。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重量。时漪维持着脸上恰到好处的无知，内心却飞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他发现了什么？是之前那次能量盾频率扰动的痕迹？还是她某些未能完全掩饰的观察行为？

　　“那里，”玄北寰的指尖点向沙盘中一片混沌的星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空间结构极不稳定，常规舰队跳跃的风险系数超过百分之七十。但有一条隐藏的引力潮汐通道，每帝国标准年开启一次，持续时间很短。”

　　时漪安静地听着，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三天前，一支小型侦察舰队利用那条通道成功潜入，带回了关键情报。”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返航时，通道入口发生了意料之外的轻微偏移。如果不是领航官凭直觉做出了一个违反所有教科书准则的机动，他们可能就回不来了。”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时漪：“有人说，那是运气。”

　　时漪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当然知道那次行动，甚至能精确推算出通道偏移的角秒值和所需的修正向量。那个“违反教科书”的机动，在她看来，是唯一符合高阶流体动力学模型的正确选择。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吧。”她轻声回应，语气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天真。

　　玄北寰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或许可以称之为一个未能成型的笑，转瞬即逝。“或许吧。”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处理起手边的一份电子文件。书房里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他指尖划过光屏时细微的声响。

　　时漪重新坐下，拿起那本《星耀远征》，却感觉书页上的文字仿佛都活了过来，扭曲成复杂的公式和星图。玄北寰的这次“闲聊”，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像是一个高明的猎手，在不经意间，已经在她周围布下了无形的探测网络。

　　她必须更加小心。

　　与此同时，玄北寰的目光虽然落在文件上，心思却早已飘远。三天前，侦察舰队带回的不仅仅是情报，还有一段模糊的影像记录。在通道偏移、舰队濒临绝境的混乱时刻，星舰的被动传感器捕捉到了一段极其短暂且微弱的异常信号。那信号并非已知的任何一种原力波动或通讯模式，其数学结构优美得令人心惊，带着一种冰冷的、绝对的理性。

　　信号源的指向，经过复杂的轨迹回溯，最终模糊地指向了……这座元帅府邸的方向。

　　是巧合？还是……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再次掠过窗边的时漪。她正低头看着书，侧脸在灯光下柔和得没有一丝锋芒，脆弱得像一件易碎的古董瓷器。

　　F级，无共鸣。

　　检测报告上的结论清晰无误。可为什么，他总有一种错觉，仿佛她平静的眼眸深处，藏着一片他无法理解的、浩瀚无垠的星空？

　　他收回目光，将那份关于异常信号的报告加密后丢进了最高权限的档案库。无论真相是什么，他都有的是时间，亲自来验证。

　　夜，还很长。而这看似平静的府邸之下，第一道微不可查的涟漪，已经悄然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