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与二向箔》叶辞树

3、无声的棋局

　　接下来的几天，元帅府邸仿佛什么都没改变，又仿佛某些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变质。

　　玄北寰依旧忙碌，大多数时间待在星港指挥中心或训练室，偶尔回府，也多半是在深夜。他与时漪的交流仅限于最表层的问候，仿佛那晚关于暗影星域的对话只是一场幻影。但时漪敏锐地察觉到，府邸内无处不在的监控探针，其扫描频率发生了微不可察的提升，尤其是针对她常活动的区域。

　　这是一种温和的、不具攻击性的戒备。时漪心知肚明，玄北寰这样的男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丝异常。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头狼，在察觉到风中一丝异样气味后，不会立刻咆哮扑击，而是选择悄无声息地收紧包围圈，耐心观察。

　　时漪乐得配合他的“观察”。她将“柔弱菟丝花”的角色扮演得愈发精湛。大部分时间，她要么待在书房阅读那些在她看来充满谬误和浪漫化想象的帝国史诗，要么就在府邸顶层的生态园里，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几株从遥远星系移植来的、娇弱无比的荧光花。她的一举一动都符合一个被圈养的金丝雀该有的样子——温顺、无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因无所事事而产生的淡淡忧郁。

　　然而，在这完美的伪装之下，她的“工作”从未停止。

　　借助生态园里湿度、光照调节系统产生的能量杂波作为掩护，她将自己仿生神经末梢延伸出的纳米级探测器，悄无声息地布设到了府邸的能量中枢附近。这些探测器并非用来窃取机密，而是为了更深入地理解这个世界的“原力”本质。她需要数据，海量的、关于原力产生、传导、调控的基础数据。帝国的科学家们依靠天赋和感性去“共鸣”，而她，要靠数学和物理模型来“解析”。

　　这天下午，时漪正“专心致志”地给一株濒死的星澜花浇水，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花瓣上的露珠。侍女艾米莉——一个眼神清澈、对元帅充满敬畏的B级原力者——安静地站在不远处。

　　“夫人，您真是心细。”艾米莉忍不住轻声赞叹，“这株星澜花，连专业的园艺师都说救不活了。”

　　时漪抬起头，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浅笑：“只是觉得它很可怜，想再试试。”她的指尖拂过蜷曲的叶片，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探测的生物电流顺着她的指尖流入植物根部，巧妙地刺激着其尚未完全坏死的生命系统。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最基础的生物电化学疗法，但在此刻的艾米莉眼中，却像是某种温柔的奇迹。

　　就在这时，书房方向传来一阵短促而尖锐的警报声，随即又戛然而止。

　　时漪浇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是她设置在能量中枢附近的某个探测器，因为过于靠近一个高强度的原力脉冲而触发了自毁程序。脉冲的来源……是指挥中心。玄北寰在进行高强度原力测试？

　　艾米莉显然也听到了警报，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但很快恢复平静。府邸的防御系统偶尔会进行自检，这并不稀奇。

　　“没事的，艾米莉。”时漪轻声安慰，语气温柔，仿佛被那声警报吓到了一般。然而，在她的大脑深处，刚刚那一瞬间捕获的脉冲数据已被飞速分析完毕。脉冲的波形、衰减速率、谐波分量……一系列参数与她正在构建的原力模型高度吻合，但其中夹杂着一种奇特的“杂质”频率，像是某种……强制约束下的不稳定振荡。

　　“元帅的力量，真是令人安心呢。”时漪仿佛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像所有崇拜丈夫的妻子一样。

　　艾米莉立刻点头，眼中满是崇拜：“是的，夫人！有元帅在，星港就是帝国最安全的地方。”

　　安全？时漪垂下眼睫，掩盖住眸底一闪而过的计算光芒。刚才那股脉冲，如果未经引导完全释放，足以在府邸的装甲外墙上开一个直径三米的大洞。玄北寰显然在刻意压制和控制这股力量，但这种压制本身，就像给湍急的河流强行筑坝，会积累巨大的内压。

　　他遇到瓶颈了。一个SSS级原力强者，在力量掌控上遇到了瓶颈。这个发现，让时漪对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有了新的认识。它并非完美无瑕，依然存在风险和极限。

　　傍晚，玄北寰意外地回府用餐。长长的餐桌上，只有刀叉碰撞瓷器发出的轻微声响。气氛安静得令人窒息。

　　“今天的能量供应似乎有些不稳。”玄北寰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切着盘中的合成肉排，动作优雅，语气随意得像在评论天气。

　　时漪握着叉子的手微微紧了紧，抬起清澈的眼眸，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是吗？我没有注意到。”她的心跳平稳，面部肌肉控制完美。探测器的自毁干净利落，不可能留下任何物理痕迹，能量波动也已被伪装成系统正常冗余。

　　玄北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深沉，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破绽。“可能是系统例行维护。”他最终淡淡地说，结束了这个话题。

　　但时漪知道，这不是结束。他提起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明确的信号：我知道这里有异常，而我，在看着。

　　晚餐后，玄北寰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返回指挥中心，而是难得地走进了书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星舰工程学概论翻看起来。时漪则坐在老位置，继续扮演她的文学少女。

　　书房里再次陷入那种深海般的寂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两人平稳的呼吸。

　　时漪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心思却全在对面那个男人身上。她能“感觉”到，玄北寰周身散发的原力场，比平时更加内敛，但也更加“敏感”，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书房，捕捉着最细微的能量变化。他在尝试用自身的力量场来感知环境，这是一种非常原始但有效的探测方式。

　　她必须更加谨慎。任何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能量波动，都可能在这张“网”上引起涟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时漪以为这个夜晚就会在这种无声的对峙中结束时，玄北寰合上了手中的书。

　　“帝国科学院明天会派一个小组过来，检修府邸的能量系统。”他站起身，语气平淡无波，“可能会有些打扰。”

　　时漪抬起头，温顺地点点头：“好的，我会待在房间里。”

　　玄北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书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时漪缓缓靠向椅背，轻轻吐出一口气。科学院检修？这无疑是他进一步调查的手段。看来，无声的棋局已经开始了。她这个看似被动的棋子，也得开始思考下一步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无垠的星海。玄北寰的怀疑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但她并未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久违的挑战感。

　　在这个陌生的、依靠“原力”的宇宙里，她这个来自科技文明的“异类”，或许能给他，也给这个帝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比如，帮他“优化”一下那个看起来有点问题的力量控制瓶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漪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极难以察觉的弧度。

　　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