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龙勒府（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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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的厮杀声震耳欲聋，攻城锤不停地撞向城门发出轰隆的巨响，震得城墙微微震颤，夯土碎屑簌簌掉落，士兵们死死顶着门栓，使劲到脸色通红青筋暴起。
马面后的守军推着擂木滚石，一次次砸向城墙下的攻城梯，将试图攀爬的突厥士兵砸得血肉模糊。瓮城内的弩手们轮番射击，箭矢如密雨般射向闯入瓮城的突厥士兵，马道守卫纷纷抽出佩刀与爬上城头的突厥士兵肉搏。
西北角楼被突厥人的火箭点燃，楼阁燃起熊熊大火。守军与突厥骑兵的杀伐声、武器碰撞的铿锵声、伤者的哀嚎声交织在一起，在戈壁夜空之下撕开一道惨烈的口子。
滚滚浓烟将雉堞熏成炭黑色，火星随着夜风飞溅，落在弓手的甲胄上，烫出点点黑斑。那名弓手浑身紧绷，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手指死死扣着弓弦，瞄准城下潮水般涌来的突厥骑兵，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侧后方伸来，轻轻一抽便拿走了他手中的硬弓。弓手愣在原地，握着空弦的手指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
他茫然回头，只见一名蒙面士兵站在身旁，黑布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冽如冰的眼眸，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凌厉气场，像出鞘的利刃般锋芒毕露，竟让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连质问的话都咽回了喉咙。
那士兵拉满弓弦，箭矢搭在弦上直指城外黑影。周遭的厮杀声仿佛瞬间静止，弓手只看到他眸中寒光一闪，指尖松脱。
箭矢“咻”的一声如流星破空，裹挟着风声直射而去，直射向中军旗帜下的身影。城下的突厥首领正挥刀呼喊，指挥士兵攻城，猝不及防被箭矢穿透胸膛，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的箭簇，鲜血喷涌而出，随即重重摔落下马，狼皮大氅沾满血迹和沙尘。
“首领落马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突厥中军瞬间大乱，原本凌厉的攻势骤然停滞，阵型散乱，隐隐有了溃败之势。城墙上的守军见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呐喊，士气瞬间高涨。
那名弓手看得目瞪口呆，望着那蒙面士兵的身影，半天没回过神来。裴容清将弓递还给他，平静地转身离开，脚步沉稳地朝着城楼中央走去。
城楼内，索延昭正兴奋地和部下排兵布阵，嗓门洪亮：“左侧马面加派十人！弩手瞄准敌军后队，这次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瞧见裴容清过来，他喜不自胜地大步迎上去，轻声赞道：“那一箭射得太漂亮了！”
虽然他没有亲眼看到首领中箭，但是想也能想到是谁射出的那一箭，这本是头功一件，可惜裴容清身份复杂，没办法帮他请赏。
裴容清微微颔首没有多言，目光下意识地越过雉堞，望向城墙下的营户区。夜色中，原本漆黑一片的民居多了点点灯火，每一处灯下，都是惶恐不安的军户家属。
索延昭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既然这么惦记，不妨回去看看？现在突厥人败局已定，这里有我盯着呢，不会出乱子的。”
裴容清似乎早就在等他这句话，索延昭的话音未落，他便踩着城垛纵身跃下，身形如鬼魅般游墙而下，落到中途时猛地蹬了一下城墙，朝着最近的军帐跃去。借着帐篷顶毡布的缓冲，翻滚卸去急速下坠的冲击，随即起身在军帐间纵身飞跃，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索延昭看得瞠目结舌，望着他轻飘飘如幽魂般消失的身影，忍不住吐槽：“有楼梯不走，装什么装！”
西北方的夜空被火光染得通红，滚滚浓烟在夜色中翻涌，像极了燎原的野火，将半边天烧得炽热。月光透过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透着一股诡异的空旷。
涂妙真拖着沉重的脚步，垂头丧气地走回中院，忽然远远瞧见东厢房的窗纸透出昏黄灯火，方才她出来的匆忙，并没有点灯，难道是……
她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踉跄着往屋内跑，差点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茫然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含着忧虑与关切的眼睛，望着那熟悉的面容，她鼻尖一酸，骤然落下泪来，哽咽着扑进他怀里，带着哭腔说：“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裴容清手足无措地僵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她，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得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他低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发顶，声音透着难掩的愧疚与心疼：“城外突厥人打过来了，很多居民都被吓坏了，我去帮忙维持秩序了。本该叫醒你的，可看你睡得沉，不忍惊扰，都是我的错，让娘子担心了。”
涂妙真用力摇摇头，想止住泪水，可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越流越凶。她哭得泣不成声，这些天来的所有迷茫、无助、对未知生活的不安和惶恐，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化作汹涌的泪水，宣泄着她这十来天里强行压抑的情绪。
裴容清心疼不已，抬起手想帮她拭去脸颊的泪水，手指在半空悬了片刻，终究还是克制地收了回去。他低声安抚着恸哭的女人，声音轻柔低回，满含着无限柔情。
涂妙真哭到嗓子都哑了，才抽抽噎噎地停住，脑袋依旧埋在他怀里，像只眷恋温暖的雏鸟。
夜风格外凉，吹得窗棂吱呀作响，裴容清轻声提议：“夜里风冷露重，我们回屋里吧？”
涂妙真困倦地点点头，却依旧赖在他怀里不愿动身，裴容清低笑了声，忽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涂妙真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生怕自己摔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臂很稳，丝毫没有颠簸地将她抱进了东侧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
涂妙真困得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沾到柔软的枕头就差点睡过去，可眼角余光瞥见他起身要走，她瞬间睁开眼睛，赶紧扯住他的衣袖，强打起精神，带着浓浓的鼻音警惕地质问：“你又要去哪里？”
裴容清哭笑不得地说：“我只是去西侧间睡觉。”
“不许去！”涂妙真严词拒绝。
“好好好，不去。”裴容清无奈妥协，哄小孩般好声好气地问：“那我去关一下门，马上回来，好不好？”
涂妙真把嘴一撇，“不好！”
裴容清被她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只好坐回床上，重新将她拥进怀里，拉起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睡吧娘子，我不会走的。”
涂妙真这才放下心来，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枕在他怀里安心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直睡到天光大亮。
暖洋洋的阳光晒在她眼皮上，浓密眼睫颤了颤，一双深棕色的眼睛缓缓睁开，茫然地环视着陌生的环境，还有些没睡醒。
“娘子，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涂妙真睡意朦胧地仰起脸，看到微笑望着她的裴容清，那张脸近距离看愈发精致俊美，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她呆愣了一会儿，骤然红了脸，赶紧抱着被子坐起身。
昨夜的种种画面涌入脑海，她想起自己号啕大哭的样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完了，这下丢人丢大了！
涂妙真沮丧地低下头，余光瞥见裴容清正在揉手臂，她忽然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你就这样坐了一晚上？”
裴容清正甩着酸麻的手腕，闻言立刻停下动作，笑着宽慰道：“没有那么久，也就几个时辰，不打紧。”
涂妙真顿时自责不已，非常后悔昨夜自己的无理取闹，赶忙殷勤地帮他捏肩膀。裴容清瞬间红了脸，不停地安慰她没关系，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由着她捏了好一会儿，裴容清才轻柔地拉开她的手，指了指桌案上的早餐，“时候不早了，娘子先吃些东西吧？”
涂妙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摆盘精致的饭菜，惊讶地说：“这是哪来的？”
裴容清伸手替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解释道：“清早的时候，仆人看到房门开着，担忧地进来查看，正好撞见我们……我就让他们把早饭送过来了。”
涂妙真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脸颊再次爆红，尴尬地把脸埋进掌心——现在她是真的有点没脸见人了！
俩人吃过早饭，穿好衣服洗漱一番，并肩往中院正堂走去。
正堂格局方正通透，地面铺着一块厚重的羊毛毡毯，织着简单的回纹图样，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案几，案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青瓷茶具与几卷文书，旁边散落着两枚铜制镇纸。案几后是一张铺着青毡的胡床，两侧各设四张矮凳，供宾客落座。
堂内聚了七八个人，都是府中的仆妇，一个个都神色凝重，眉宇间满是惶恐不安。沈娘子满脸愁容地坐在胡床上，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衣袍，鬓发略有些散乱。她心不在焉地摇着蒲扇，发丝随风浮动，眼神里满是担忧。
“郎君、娘子，你们怎么来了？” 赵阿婆眼尖，老远就看到他俩的身影，赶忙起身打招呼，声音打破了堂内的沉寂。
沈娘子被这声响惊动，猛地回过神来，赶忙收敛起愁容，强撑着站起身迎接，脸上挤出一丝歉意的笑容：“瞧我今天，真是忙昏了头，竟没来得及去看望你们，真是该罚！”
裴容清连忙拱手道：“沈娘子说笑了，是我们来的不凑巧，还请娘子莫要怪罪。”
几句场面话说完，三人各自落座。沈娘子明显心神不宁，与昨日谈笑风生的从容模样判若两人，涂妙真猜到她是在担心索校尉，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悄悄抬眼，求助地望向身旁的裴容清。
裴容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开口问道：“沈娘子可是在忧心索校尉的安危？”
沈娘子神色倦怠地叹了口气，眼底有着熬出的乌青，显然是一宿没合眼，语气透着浓重的忧虑：“城墙那边打了一晚上的仗，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放心吧，”裴容清勾起一抹淡笑，语气平静却透着笃定，“索校尉武艺高强，肯定会没事的。”
“借裴郎君吉言了……”沈娘子又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苦涩，显然没把这种安慰的话放在心上。
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轻仆人急匆匆地朝大厅跑来，还未进门，便兴奋地高声喊道：“沈娘子！好消息！校尉传口信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龙勒府（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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