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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靠近的勇气 ...


  •   自那个意识清醒的午休后,江驰觉得自己看纪疏白的眼光彻底变了,像是有人在他眼前擦去了一层薄雾,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那些曾经被他归类为“孤僻”、“不合群”的特质,如今在他眼里都带上了另一层含义。纪疏白的安静是沉静,是喧嚣世界中难得的定力;他的疏离是自我保护,是过早独立留下的印记;他的坚韧则像石缝中生长的草,让人在讶异之余,生出难以言喻的心疼。

      这份明确的心意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枝蔓缠绕着他的心脏,驱使着他想要做更多,想要靠得更近。

      他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像个蹩脚的侦探一样观察他这位同桌。他注意到纪疏白的校服永远是干净却略显陈旧的,袖口有细微的、洗得发白的磨损;注意到他用的笔是最普通的那种水性笔,笔芯用完会小心地替换,而不是像其他同学那样随手扔掉换新的;更注意到,在下午第一节课,阳光最慵懒也最催人入睡的时候,纪疏白偶尔会用手背极轻地抵住额头,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扇形阴影,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那不是简单的睡眠不足,更像是一种长期负重前行后,精神与体力双重消耗下的倦怠。

      一次物理课上,老师在讲台上激情四射地讲解着电磁感应,江驰难得地没有走神或睡觉,而是半强迫着自己跟上那晦涩的磁场线。眼角余光里,他看见纪疏白坐得笔直,眼神专注地看着黑板,但握着笔的手指却有些无力,甚至在他试图记下一个复杂公式时,指尖微微发颤。

      江驰的眉头无意识地拧了起来。这家伙,是不是不舒服?还是……只是太累了?

      下课铃响,老师前脚刚离开,江驰心里那点别扭的关心就冲破了栅栏。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纪疏白的手臂:“喂,物理笔记借我看看,刚才走神了,没听全。”

      纪疏白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向来对笔记不屑一顾的江驰会主动开口。他侧过头,看了江驰一眼,那双清澈的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摊开的、字迹工整如印刷体的笔记本往江驰那边挪了挪。

      江驰装模作样地翻看着,目光却快速扫过纪疏白略显苍白的嘴唇和眼下淡淡的青色。他合上笔记本,递回去,状似随意地发出邀请,试图用喧嚣驱散那份他感知到的沉寂:“下午体育课,三班约了打球,去不去?缺个替补。”

      纪疏白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软:“你们打吧,我有点累,在边上看看就行。”

      “啧,弱不禁风。”江驰习惯性地怼了一句,但语气里没了以往的尖锐刺人,反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笨拙的关心,像是在用他唯一熟悉的方式表达在意。

      下午的体育课,男生们果然生龙活虎地占据了篮球场。江驰是绝对的主力,身影在球场上穿梭,突破、急停、上篮,动作流畅充满力量,引得场边一阵阵欢呼。在一次带球过人,利用假动作骗过防守队员的间隙,他下意识地、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朝场边望去。

      纪疏白果然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书——不是课本,看起来像是从图书馆借的大学物理教材。阳光被繁茂的树叶筛成细碎的光斑,跳跃在他清瘦的脊背和专注的侧脸上。他没有看球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围的喧闹奔跑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构成了一幅宁静而美好的画面,像一帧被定格的电影镜头。

      江驰一个分神,球被对手敏捷地截走,引来队友一阵善意的抱怨。
      “驰哥,看什么呢!回防啊!”陈浩喘着气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树下的纪疏白,了然地“哦”了一声,“‘纪一拽’啊?他还真是一点不合群,体育课也看书。”
      江驰收回目光,心里莫名对陈浩这随口的评价有些不适,他拍了下陈浩的后脑勺,力道不重:“少废话,把人盯紧!”

      但接下来的比赛,江驰总觉得自己的注意力无法像往常一样完全集中。那颗橙色的篮球和队友的跑位,似乎都隔着一层什么。他的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瞥向那个树下的身影。他看到有同班的几个女生手挽手走过去,似乎想跟纪疏白搭话,但纪疏白只是抬起头,简短地回应了一两句,便又低下了头,礼貌却疏远。女生们有些讪讪地走开了,低声议论着什么。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江驰心里滋生、膨胀。那不是同情,他清晰地知道。更像是一种……理解后的触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纪疏白的孤僻或许并非出于傲慢,而是一种在复杂环境中保护自己的本能,一种在喧嚣世界中为自己保留的、仅存的、不受打扰的安静领地。他独自守着他的世界,不让外人轻易踏入。

      自由活动时间,江驰从体育器材室拿了两瓶冰镇的矿泉水,径直走到那片树荫下,将其中一瓶带着冰凉水汽的瓶子递到纪疏白面前。
      “喝点水。”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运动还有些微喘。
      纪疏白从书页中抬起头,看着递到面前的矿泉水,眼神里再次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是短暂的犹豫。
      “谢谢。”他接了过去,冰凉的瓶身让他纤细的手指瑟缩了一下,但他没有立刻打开。

      江驰在他旁边的空地上随意坐下,毫不在意地上的尘土。他拧开自己那瓶,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带着少年特有的、蓬勃灼热的气息。
      “看的什么?”他用空着的手指了指纪疏白膝盖上的书,试图让对话自然一些。
      “一些课外内容。”纪疏白合上书,露出封面——《普通物理学》。
      江驰咋舌,表情夸张:“你这跳级生还看这个,给不给我们留活路了?”
      纪疏白轻轻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比如解释这只是兴趣,或者为了某个目标,但最终只是淡淡地说:“兴趣而已。”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但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平和。风吹过树梢,带来沙沙的响声,混合着远处球场隐约的喧闹和近在咫尺的、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那个……”江驰摸了摸鼻子,难得地有些词穷,感觉脸上有点发热,“要是……以后早上来不及买早餐,跟我说,我多带一份。”他顿了顿,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太过关心,不符合他的人设,又立刻粗声粗气地、画蛇添足地补充,“别误会,就当是……辅导的谢礼。小爷我不喜欢欠人情,心里不踏实。”

      纪疏白转头看向他,目光清澈而平静,带着一种能看穿人心的穿透力,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那几秒钟,江驰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然后,纪疏白极轻地点了一下头,从喉咙里溢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好。”

      只是一个简单的“好”字,却像一阵暖流,瞬间抚平了江驰心里所有的忐忑和别扭,让他莫名踏实下来。这是一种应允,一种默许,允许他以“谢礼”的名义,踏入他划定的边界一丝一毫。

      下课铃响起,纪疏白合上书,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裤子后面可能沾上的草屑。江驰也跟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
      “走了。”纪疏白说,声音依旧平淡,但少了些冰冷。
      “嗯。”江驰应道,感觉自己的嘴角有点不受控制地想往上扬。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恰到好处的距离,朝着集合的队列走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个挺拔不羁,充满了阳光与力量感,一个清瘦安静,带着书香与沉静的气质。看似迥异,却在这一刻,奇特地融入了同一幅画面的和谐之中,仿佛他们本该如此并肩。

      江驰看着前方那个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光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觉得,或许他们可以不只是“被迫捆绑”的同桌,也不只是“辅导与被辅导”的关系。那条最初横亘在两人之间、充满误解与对抗的鸿沟,正在被一种缓慢而坚定、名为“靠近”的力量,一点点填平。而他,愿意成为那个更主动的填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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