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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各奔前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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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江南,荷香十里。楚暮词坐在新置的绣坊内,指尖拂过刚织就的云锦。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缎面上流转生辉。
“暮姑娘,这批货明日发往金陵。”掌柜奉上账本,“按您吩咐,三成利润拨入了工友互助基金。”
楚暮词颔首,细看账目。自她接手管理,不仅提高了织工待遇,更设立基金帮扶病困,绣坊风气为之一新。如今“暮姑娘”的名号在苏州织造行当已小有名气,都说她办事公道,待下宽厚。
“姑娘,”文若谦步入堂内,面带忧色,“京城来信,沈夫人...已离沈府。”
楚暮词指尖一颤,墨点滴落账本,洇开一团灰影。她早知沈沧澜计划和离,却没想这般快。
“夫人可安好?”
“携嫁妆离府,暂居京郊别院。”文若谦递上密信,“夫人嘱您安心,江南事务照旧。”
楚暮词展信细读。沈沧澜字迹依旧从容,只末尾添了句:“巢虽新筑,根基未稳,妹且珍重。”
她明白这是提醒——沈沧澜自身难保,今后之路需她独自面对。
“备船,”楚暮词忽然道,“我去趟金陵。”
文若谦讶然:“此时去金陵?可是为发货之事?”
“不止。”楚暮词望向窗外运河,“该会会那位金陵织造了。”
这些日子她暗中查访,发现江南织造局贪腐严重,屡屡压价盘剥商户。如今沈沧澜离府,无人震慑,这些蛀虫必会变本加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三日后,金陵织造局堂内,一场暗战正酣。
“每匹绸缎压价三成?”楚暮词冷眼看着胖硕的王织造,“大人好大的胃口。”
王织造捻着胡须:“今年朝廷用度紧张,尔等商户理当体恤。”目光扫过楚暮词面具,“暮姑娘若不愿,自有旁人愿意。”
堂下几个商户低头噤声,显是早已屈服。
楚暮词轻笑:“既如此,这批货我不卖了。”她起身欲走,“正好京中几位大人托我采买江南锦缎,说是...要查查往年账目。”
王织造面色骤变:“姑娘且慢!”谁不知新帝登基后严查贪腐,若真惊动京官...
楚暮词驻足:“大人改主意了?”
一番交锋,最终按市价成交。楚暮词走出织造局时,身后跟着一群感激涕零的小商户。
“多谢暮姑娘主持公道!”
“日后姑娘有何吩咐,我等定当追随!”
楚暮词颔首回应,心中却无喜悦。今日虽胜,却彻底得罪了王织造。前路艰难,可见一斑。
与此同时,京城沈家别院,沈沧澜正接待一位意外来客。
“楚公子?”她看着院中青衫少年,“怎找到此处?”
楚珩躬身行礼:“冒昧打扰。家父欲与太师切割,特来向夫人请教。”
沈沧澜挑眉。楚雄那个老狐狸,见太师失势倒得快。她屏退左右:“公子请讲。”
“家父愿以半数家产,换夫人从中周旋。”楚珩递上礼单,“另...家母思女成疾,若夫人知家姐下落...”
沈沧澜扫过礼单,心中冷笑。楚雄倒是舍得,可惜...
“楚将军厚爱,沧澜心领。”她推回礼单,“只是如今我一介布衣,恐难当此任。”
楚珩不急不躁:“夫人过谦。谁不知皇上新政,正是用人之际。家父说,若夫人愿援手,他日必当厚报。”
沈沧澜注视少年。三个月不见,楚珩褪去青涩,言谈间已有乃父风范,眼神却清澈依旧。
“令姐之事,我确不知情。”她淡淡道,“至于楚将军...若要自救,不如想想太师那些书信藏在何处。”
楚珩眸光微动,深揖一礼:“谢夫人指点。”
送走楚珩,沈沧澜蹙眉沉思。楚雄竟狗急跳墙到她这里,可见太师倒台之速超乎预期。新帝雷厉风行,只怕很快要彻查党争...
“夫人,”侍女匆匆来报,“苏大家求见。”
沈沧澜一怔。苏瓷?她怎会来?
须臾,苏瓷款款而入。一袭素衣,不施粉黛,与从前判若两人。
“沈夫人。”她敛衽行礼,姿态恭谨,“冒昧来访,是为致歉。”
沈沧澜打量她:“苏大家何出此言?”
“那日画舫之事...我都想起来了。”苏瓷面色苍白,“是我鬼迷心窍,辜负暮词信任,更险些害她性命...”
原来那日楚暮词落水后,苏瓷被太师府救起,严太师恐她泄露阴谋,便用药使她失忆。近日太师失势,看守松懈,她方渐渐恢复记忆。
“如今大梦初醒,方知错得离谱。”苏瓷泪光盈盈,“不敢求暮词原谅,只盼夫人告知她安好,让我...略赎罪愆。”
沈沧澜静默良久。苏瓷眼中悔恨不似作假,但...
“暮词下落,我实不知。”她终是道,“倒是苏大家,既已脱身,今后有何打算?”
苏瓷苦笑:“还能如何?自是离开这是非之地。”她望向南方,“或许去江南...重新开始。”
沈沧澜心中微动,却不露声色:“那便祝苏大家一路顺风。”
送走苏瓷,沈沧澜立即修书往江南。无论苏瓷真心悔过与否,都需提醒楚暮词防备。
而此时太湖舟上,楚暮词正遇危机。
“姑娘小心!”船夫惊呼声中,数艘小舟围堵而来。王织造站在船头,面目狰狞:“暮姑娘,今日看你往哪里逃!”
原来那日得罪王织造后,对方竟买通水匪报复!
楚暮词握紧袖中短剑:“大人这是何意?”
“怪只怪你不识抬举!”王织造冷笑,“今日沉尸太湖,明日苏州铺子就姓王了!”
水匪逼近,刀光凛凛。楚暮词心知难敌,暗中摸向腰间银铃——
千钧一发之际,忽闻号角声声!但见十余艘官船破浪而来,旗帆猎猎:“巡抚衙门拿贼!”
王织造大惊失色:“怎会...”
官船迅疾合围,水匪顷刻溃散。一员武将飞身跃上楚暮词的船:“末将救驾来迟,姑娘受惊了!”
楚暮词愕然:“将军是...”
武将低声道:“奉沈夫人之命,暗中护卫姑娘。”原来沈沧澜早料到她会有危险,提前请托了江南旧部照应。
王织造被押走时犹在叫嚷:“我乃朝廷命官!你们无权拿我!”
巡抚冷笑:“王大人,朝中刚到的旨意——你贪腐之事发了!”说罢展开黄绢:“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南织造王德全贪墨营私,即革职查办...”
楚暮词望着这一幕,恍然惊觉——沈沧澜的和离、新帝的亲政、太师的倒台...这一切背后,是一场波及朝野的大变革。
而她,恰成了这变革中的一粒棋。
半月后,苏州绣坊迎来一位特殊访客。
“暮姑娘别来无恙?”苏瓷一袭布衣,风尘仆仆,“我...来应征绣娘。”
楚暮词屏退左右,静默良久。她已知太湖之事是苏瓷暗中报信——那日苏瓷恰在金陵,听闻王织造阴谋,急告巡抚衙门,方及时救下她。
“为何救我?”
“赎罪。”苏瓷垂首,“不敢求姑娘原谅,只望给个安身之所。”
楚暮词注视故人。从前的苏瓷如琉璃璀璨,如今却似蒙尘明珠,眼中唯有悔恨与恳切。
“绣坊不缺绣娘,”她终是道,“倒缺个账房先生。你可愿试?”
苏瓷蓦然抬头,泪如雨下:“必当竭尽全力!”
是夜,楚暮词独坐灯下,给沈沧澜写信:“...故人南来,其心可鉴。暮词愚钝,仍愿再信一次。夫人曾言,淬火可坚琉璃,盼此言不虚...”
信使带着书信北上时,京中的沈沧澜正迎来命运转折。
新帝彻查太师党羽,楚雄终难幸免,削爵罢官。沈家因沈沧澜及时和离,未受牵连,反因她献上的治策得皇上赏识。
这日宫中传旨,宣沈沧澜觐见。
金殿之上,新帝看着阶下女子:“沈氏,你所呈《农商策》甚好。朕欲在江南试行,你可愿担此任?”
沈沧澜从容叩首:“民妇才疏学浅,恐负圣恩。”
“不必过谦。”皇上目光如炬,“朕知你经营之才。更难得的是...”他递过一纸文书,“楚暮词在江南所为,朕亦有耳闻。”
沈沧澜心中一凛。原来皇上早知楚暮词下落!
“少年人敢作敢为,是该栽培。”皇上意味深长,“然若无明师指点,终难成器。沈氏,这个江南织造巡按,你非接不可。”
沈沧澜深吸一口气,郑重叩首:“臣妇领旨。”
走出宫门时,盛夏阳光灼灼耀目。沈沧澜望着手中任命文书,恍如隔世。
困于后宅五年,终得海阔天空。而这一切,竟始于那个雪夜,她见一名少女月下舞剑,眼中有着与她同样的渴望。
“夫人,”侍女轻声问,“可要回别院?”
“不。”沈沧澜望向南方,“备车,去江南。”
马车驶出京城时,她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困她多年的城池。夕阳西下,城门如巨兽张口,却再也吞不下她的志向。
前方万里江山,正待施展抱负。
而江南水乡,楚暮词刚刚收到苏瓷重整的账册。条目清晰,核算精準,显是用了心思。
“姑娘...”苏瓷忐忑不安,“可还满意?”
楚暮词合上账册,微微一笑:“明日随我去趟织造局。新巡抚将至,有些旧账...该清清了。”
窗外,荷花开得正盛。一阵风过,满池芬芳。
新的故事,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