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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新官旧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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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江南,暑气未消。新任江南织造巡按沈沧澜的官船抵达苏州码头时,城内织造行当已暗流涌动。
“听说这位沈夫人是皇上钦点的?”
“和离的妇人也能当官?真是稀奇...”
“嘘!小声点!人家可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码头人群中,楚暮词一袭素衣,戴着帷帽,远远望着官船靠岸。三月不见,沈沧澜清减了些,官袍在身却更显威仪。
“姑娘不去相见?”身侧,苏瓷低声问。
楚暮词摇头:“此时不宜。”她望向不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织造局吏员,“多少双眼睛盯着,不能让人知道我们与巡按的关系。”
苏瓷会意:“那批账册已备好,今夜可送入驿馆。”
楚暮词颔首,最后望了一眼官船上那个身影,悄然离去。
驿馆内,沈沧澜正听属官汇报。
“...王织造虽已下狱,其余党仍在。尤其是副总管赵德昌,把持着织造局实权。”属官递上名册,“这些是已知的涉案官员。”
沈沧澜扫过名册,目光停在一个名字上:“刘主事?可是去年捐官的那个?”
属官惊讶:“大人如何得知?”
沈沧澜不语。这刘主事曾是沈砚舟的酒肉朋友,捐官的钱还是从沈家账上走的。没想到竟混进了织造局。
“明日升堂,”她合上册子,“先传赵德昌。”
翌日,织造局公堂。赵德昌带着一众属官姗姗来迟,态度倨傲。
“下官参见巡按大人。”他草草行礼,“不知大人传唤,所为何事?”
沈沧澜端坐堂上,慢条斯理地翻着卷宗:“赵副总管掌织造局一年,可知去岁江南丝帛产量?”
赵德昌一怔:“约...约莫八十万匹。”
“具体数目?”
“这个...需查账册。”
“不必查了。”沈沧澜掷下一本账册,“去岁实产一百二十万匹,入库却只八十万。余下四十万匹,赵副总管作何解释?”
堂下一片哗然。赵德昌冷汗涔涔:“大人明鉴!定是账房记错了...”
“哪个账房?”沈沧澜挑眉,“可是昨夜暴毙的那个李账房?”
赵德昌面色骤变。他昨夜刚灭口知情人,怎会...
“带人证!”沈沧澜一拍惊堂木。
堂下押上一人,正是“已死”的李账房!原来沈沧澜早料到此着,提前派人暗中保护。
李账房当堂指证,赵德昌如何虚报产量、克扣工钱、倒卖官帛...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赵德昌瘫软在地。忽又想起什么,急道:“大人!这些事...太师府也是知情的!”
沈沧澜冷笑:“严太师自身难保,赵大人还是想想如何将功折罪吧。”她掷下一叠供词,“这些是你手下人的供述,若想减罪,不妨也说说你知道的。”
赵德昌面如死灰。他环视堂下,只见平日巴结他的属官个个低头,无人敢与他对视。
一场审判,江南织造局贪腐集团土崩瓦解。沈沧澜雷厉风行,连罢十二名官员,震动江南官场。
是夜,驿馆书房。
“大人今日好手段。”幕僚赞叹,“只是...一下子罢免这么多官员,恐无人可用啊。”
沈沧澜提笔批文:“无人可用?未必。”她取出一份名单,“这些是各地推荐的贤才,你细查背景,若无问题即刻任用。”
幕僚接过名单,惊讶发现其中多是寒门子弟,甚至有女子姓名。
“这位...暮姑娘是?”
“苏州绣坊管事,精通织造。”沈沧澜语气如常,“破格用人,方显新政气象。”
幕僚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书房静了下来。沈沧澜走到窗边,望向城南方向——那是楚暮词绣坊所在。
三月不见,那孩子竟在江南闯出名堂,还收了苏瓷为助。想起暗探回报的消息,她唇角微扬。困雀不仅学会筑巢,还开始庇护他鸟了。
“夫人。”侍女轻声进门,“有位苏先生求见,说是故人。”
沈沧澜眸光微动:“请。”
来的竟是苏瓷。她一身布衣,捧着厚厚账册:“民女苏瓷,参见巡按大人。”
沈沧澜屏退左右:“苏大家不必多礼。”
苏瓷却坚持行礼:“民女是代暮姑娘送账册来的。”她奉上账册,“这是织造局历年暗账,暮姑娘费尽心力才搜集齐全。”
沈沧澜翻看账册,越看越心惊。其中不仅记录贪腐,更涉及朝中多位大员,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暮词如何得到这些?”
“这...”苏瓷迟疑,“姑娘不让说。”
沈沧澜了然。必是楚暮词借经营之便,与各色人等周旋所得。其中艰险,可想而知。
“她...可好?”
“姑娘一切都好,只是惦念夫人。”苏瓷低声道,“姑娘让问夫人:巢已筑就,何时归雀?”
沈沧澜心中一暖。那孩子,竟还记得当日约定。
“告诉暮词,”她轻声道,“待江南事了,我自去寻她。”
苏瓷欲言又止。
“还有事?”
苏瓷突然跪地:“民女有一事相求!”她取出一个荷包,“这是民女全部积蓄,求夫人打点狱中,让民女...见赵德昌一面。”
沈沧澜蹙眉:“为何见他?”
苏瓷泪如雨下:“民女怀疑...家父之死与他有关。”
原来几个月前,苏瓷父亲因偶然发现赵德昌贪腐证据,竟被灭口!苏家糕点铺随即被封,苏母一病不起,弟弟苏瑜的科举资格也被取消。苏瓷从太师别院逃出后,才发现家破人亡。
沈沧澜扶起她:“本官会查清此事。若真有关联,必还你公道。”
送走苏瓷,沈沧澜立即提审赵德昌。严刑之下,赵德昌终于招供——正是他毒杀苏父,又勾结官府陷害苏家!
沈沧澜连夜写奏章,八百里加急送京。七日后,圣旨下:赵德昌判斩立决,苏父追封忠勤郎,苏家冤屈得雪,苏瑜恢复科举资格。
消息传出,江南震动。百姓称颂新巡按铁面无私,官员则人人自危。
这日,沈沧澜微服私访,来到楚暮词的绣坊。
但见织机井然,织工精神饱满,与别处大不相同。堂内,楚暮词正教女工识字,侧影认真专注。
沈沧澜驻足观看,不觉莞尔。三月不见,小姑娘已成大姑娘了。
楚暮词察觉视线,抬头一怔。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夫人...”她疾步迎来,眼中闪着泪光。
沈沧澜执起她的手:“叫我沧澜便好。”
二人执手相看,恍如隔世。忽然,一个织工惊呼:“暮姑娘!不好了!刘主事带人把咱们的货扣了!”
楚暮词蹙眉:“为何?”
“说咱们私用官家染料...”织工急道,“要罚银千两呢!”
沈沧澜眸光一冷:“哪个刘主事?”
“就是织造局那个...”楚暮词忽然想起,“听说他曾是沈...您前夫的朋友。”
沈沧澜冷笑:“原来是故人。”她起身,“走,去会会这位刘主事。”
织造局库房前,刘主事正指挥吏员查封绸缎。见楚暮词来,他斜眼道:“暮姑娘,你事发了!”
楚暮词不卑不亢:“民女所用染料皆从正规渠道购买,有账可查。”
“账本?”刘主事嗤笑,“伪造账本谁不会?来人!把这些赃物都搬走!”
“且慢。”沈沧澜缓步走出,“刘主事好大威风。”
刘主事一见她,顿时矮了半截:“巡、巡按大人...您怎么...”
“本官再不来,刘主事是不是要把整个苏州城的绸缎都查封了?”沈沧澜冷声道,“你口口声声说赃物,证据何在?”
刘主事冷汗直流:“下官...下官有线报...”
“线报?”沈沧澜掷下一纸文书,“巧了,本官也有线报——刘主事你私卖官帛,中饱私囊,证据确凿!”
刘主事扑通跪地:“大人明鉴!这都是...都是赵德昌指使的!”
“赵德昌已招供,”沈沧澜俯视他,“他说,你才是主谋。”
刘主事面如死灰。他怎知这是沈沧澜的攻心之计?
“带走!”沈沧澜令下,衙役当即押走刘主事。
楚暮词看着这一幕,心中激荡。这就是权力...若能善用,确可护佑一方。
“吓着了?”沈沧澜柔声问。
楚暮词摇头:“只是觉得...前路漫长。”
“无妨。”沈沧澜微笑,“我陪你走。”
是夜,二人终于得闲对坐。烛下细说别后种种,皆感慨万千。
“苏瓷如今帮你管账?”沈沧澜问。
楚暮词颔首:“她确有才干,也很用心。”顿了顿,“夫人不怪我再信她?”
沈沧澜轻叹:“人非圣贤。她能悔过,是她的造化;你能容人,是你的胸怀。”
楚暮词垂眸:“其实...我也是存了私心。她在官场人脉仍在,于我们有利。”
“懂得借势,是好事。”沈沧澜欣慰道,“但要记住:可用权术,不可失本心。”
正说着,苏瓷匆匆而来:“姑娘,巡按大人!刚得的消息——皇上要南巡了!”
二人皆是一怔。皇上南巡,必察吏治。这是机遇,也是危机。
沈沧澜沉思片刻:“皇上必来苏州。暮词,你的绣坊怕是瞒不住了。”
楚暮词却笑了:“何必再瞒?”她目光灼灼,“我要让皇上看看,女子不仅能相夫教子,更能兴业安民!”
沈沧澜看着她眼中的光芒,恍如看见当年的自己。
是啊,雏鹰已长,当击长空。
窗外,月明星稀。江南秋夜,温柔中藏着惊雷。
而她们不知道,这场南巡,将彻底改变所有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