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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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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寒夜星火,暗香初绽
北风卷着细雪掠过将军府的飞檐,将檐角悬着的铜铃撞得叮咚作响。浆洗房的窗户糊着新换的麻纸,却仍漏进几缕寒风,吹得案上烛火摇曳不定。邱莹莹裹紧了身上的靛蓝粗布袄,指尖冻得通红,却仍伏在案前,借着昏黄的灯光核对着一叠厚厚的清单。
“阿莹姑娘,”陈妈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茶推门进来,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片,“刘参军让人送来的冬衣布料,已经按您的吩咐分好类了。这是账册,您过目。”
邱莹莹接过账册,指尖拂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眉头微微蹙起。这批布料是昨日从豫州新运来的,专为北伐军中普通士卒赶制冬衣所用。按照刘裕的要求,每匹布都要裁剪成三尺三寸的标准尺寸,缝制时要确保里衬密实,袖口和领口用双线锁边,以抵御北方的严寒。
“陈妈,这布料……”邱莹莹翻开其中一匹,借着烛光仔细查看,“怎么摸着这般粗糙?颜色也有些发暗,不似寻常棉布。”
陈妈凑近了些,也摸了摸:“许是豫州那边今年棉花收成不好,选的棉花不够好。张管事昨日还说,这种布料最是省钱,将军府如今开销大,能省一分是一分。”
邱莹莹心中一沉。她虽不懂纺织,但也知道布料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士兵的御寒能力。若是穿着这样粗劣的衣物上战场,莫说杀敌,单是这刺骨的寒风,怕就能冻掉半条命。
“不对。”她摇摇头,将布料举到眼前,对着烛光仔细观察,“你看这经纬线,织得太过稀疏,而且……”她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布料表面,“有股淡淡的酸腐味,不像是新棉织的。”
陈妈一愣:“酸腐味?许是库房里放久了?”
“不像。”邱莹莹摇头,“新棉纺线时若处理不当,或是染坊用了劣质的染料,才会有这种味道。这布料……怕是有问题。”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妈妈探头进来,脸上堆着笑:“阿莹姑娘,张管事来了,说要看看冬衣的进度。”
邱莹莹心中一动,将账册和布料收好,起身道:“快请。”
张管事依旧腆着肚子,裹着一件厚实的狐裘,身后跟着两个抱臂而立的护院。他一进门,便用审视的目光扫过屋内忙碌的众人,最后落在邱莹莹身上,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阿莹姑娘真是好本事,这么快就把冬衣的料子都备齐了?”
“张管事谬赞。”邱莹莹恭敬地行了一礼,“刘参军催得紧,属下不敢怠慢。”
张管事嘿嘿一笑,目光落在案上的布料上:“这些便是豫州新送来的冬衣料子?看着倒是……朴素。”他随手拈起一匹,揉了揉,“阿莹姑娘可仔细检查过?这布料的成色,可别委屈了咱们前线的弟兄。”
邱莹莹心中警铃大作。她早看出这布料有问题,张管事此刻提起,分明是想将责任推到她身上。
“张管事明鉴。”邱莹莹不卑不亢地说道,“属下今日正打算向刘参军禀报此事。这批布料虽是豫州送来的,但经属下查验,棉絮混杂了不少陈棉,且染色时可能用了劣质染料,不仅手感粗糙,若长期穿着,恐有碍健康。”
“放肆!”张管事脸色一沉,“你一个毛头小丫头,懂什么布料好坏?刘参军昨日还夸赞这布料价廉物美,最适合做冬衣!你倒好,鸡蛋里挑骨头,莫不是存心想要耽误军情?”
屋内的仆役们都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出。王妈妈也连忙上前打圆场:“张管事息怒,阿莹姑娘也是为了军情着想,她……”
“为了军情?”张管事冷笑一声,打断王妈妈的话,“我看她是仗着刘将军的几分宠信,不知天高地厚!来人,去把刘参军请来,我倒要当面问问,他手下的管事,是如何教导下属的!”
“我看谁敢!”一声冷喝自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刘裕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狐裘,外罩黑色大氅,腰间长剑的剑穗在风中微微晃动。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张管事,又落在邱莹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刘将军!”张管事吓得浑身一抖,连忙躬身行礼,“属下……属下不知将军在此……”
刘裕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案前,拿起邱莹莹方才查验的那匹布料,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眉头渐渐皱起。
“张管事,”刘裕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你方才说,这布料是‘价廉物美’?”
张管事额头渗出冷汗,连忙道:“是……是属下嘴贱。这布料……确实不算顶好,但……但胜在便宜,能给弟兄们省下不少……”
“省下?”刘裕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张管事,“你可知,士兵若穿着这样粗劣的衣物,在北风呼啸的战场上站上一夜,会冻掉多少根手指?会落下多少病根?你所谓的‘省下’,省下的不过是兄弟们的性命!”
张管事被他吼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裕将布料掷在案上,转向邱莹莹,语气缓和了些:“你说的……可是实情?”
邱莹莹抬头,迎上刘裕深邃的目光,心中微微一颤,却仍坚定地回答:“回将军,属下不敢欺瞒。这布料确实有问题。属下虽不懂纺织,但曾看过一些医书,书中记载,劣质染料多含毒素,长期穿着,恐会引起皮肤溃烂,甚至……引发肺疾。”
刘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小丫鬟,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医书?她一个将军府的丫鬟,怎会看过医书?
“你如何知道这些?”刘裕问道。
邱莹莹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了。她垂下头,轻声道:“属下幼时曾随家中长辈学过一些粗浅的医理,后来……后来家道中落,那些书也遗失了。方才……只是恰好想起一些。”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刘裕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他转向张管事,声音冷得像冰:“张管事,你可知罪?”
张管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属下……属下一时糊涂!这布料……是豫州那边送来的,属下……属下这就去联系他们,让他们立刻换一批上好的布料来!”
“换?”刘裕冷笑一声,“北伐在即,军情如火,哪里有时间去换?”
张管事不敢抬头,只顾着磕头:“属下知错!属下知错!求将军责罚!”
刘裕沉默片刻,忽然转头看向邱莹莹:“阿莹,你可有办法补救?”
邱莹莹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刘裕这是要给她一个机会,也是在考验她。
她定了定神,抬头道:“将军,属下有一法,或可补救一二。”
“哦?说来听听。”刘裕来了兴趣。
邱莹莹走到案前,指着那匹布料道:“这种布料虽然粗劣,但胜在厚实。属下以为,可将内层的棉絮重新梳理,去除杂质和陈棉,再重新絮上一层新的棉絮。至于外层的布料……”她顿了顿,看向张管事,“张管事,这库房里,可还有其他颜色相近、质地稍好的布料?”
张管事一愣,连忙道:“有……有!还有一些去年剩下的杭绸边角料,颜色倒是相近……”
“杭绸?”邱莹莹摇了摇头,“杭绸虽好,但不够保暖,且过于昂贵,不适合做冬衣。”
她再次看向案上的布料,目光专注:“其实,还有一物,或许可以派上用场。”她看向窗外,此时雪已停了,庭院中的几株梅树在寒风中绽放,暗红色的花瓣上沾着点点白雪。“梅花。”
“梅花?”刘裕和王妈妈等人皆是一愣。
“是的,梅花。”邱莹莹解释道,“梅花性温,花瓣晒干后,可研磨成粉,混入浆糊之中。用这种浆糊来粘合布料,不仅能增加布料的韧性,还有一定的驱寒效果。此外,梅花香气清冽,也能掩盖布料原有的异味。”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用梅花做浆糊?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张管事更是嗤笑一声:“阿莹姑娘,你莫不是冻坏了脑子?梅花能做什么浆糊?这……这成何体统!”
“是否成何体统,一试便知。”邱莹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将军若信得过属下,可命人去采摘些新鲜的梅花来。”
刘裕看着邱莹莹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心中暗自赞叹。这个女子,总能给他带来惊喜。他点了点头:“好,我命人去办。”
很快,几名亲兵便从庭院的梅树上采摘了满满一筐新鲜的梅花瓣。邱莹莹指导着仆役们将花瓣洗净、晾干,然后用石臼细细研磨成粉。她又取来浆洗房常用的葛粉,按照一定的比例,将梅花粉混入其中,搅拌均匀。
“现在,”邱莹莹拿起一块裁好的里衬布料,“用这种特制的梅花浆糊来糊裱里衬,不仅能让布料更加厚实,还能去味驱寒。”
几个仆役半信半疑地照做了。邱莹莹又亲自示范,将两块布料对齐,用小刷子蘸上梅花浆糊,均匀地涂抹在边缘,然后将两块布料粘合在一起,按压平整。
待粘合处晾干后,邱莹莹轻轻扯了扯,布料牢固异常,而且隐隐散发出一股清幽的梅香。
“将军请看,”邱莹莹将粘合好的布料递给刘裕,“这样一来,布料的牢固度和御寒效果,都比之前好了许多,异味也大大减轻了。”
刘裕接过布料,仔细查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好!好一个以花入浆的妙法!”
他转头看向张管事,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张管事,你可服气了?”
张管事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此刻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连忙磕头道:“属下……属下心服口服!将军英明!阿莹姑娘……阿莹姑娘真是奇才!”
刘裕笑了笑,目光再次落在邱莹莹身上:“你今日所为,甚合我意。这浆洗房,便彻底交由你来管。所需之人手、物事,可直接向我禀报。”
“谢将军!”邱莹莹心中一喜,连忙行礼。
“不必谢我,”刘裕摆了摆手,“这是你应得的。”他顿了顿,又道,“北伐在即,军中大小事务,都容不得半点马虎。你心思缜密,办事得力,往后要多用心。”
这番话,虽未明说,却已将对她的信任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张管事被罚去监工,重新督办冬衣之事,浆洗房的事务,便彻底由邱莹莹全权负责。她带领着浆洗房的仆役们,按照她的方法,改进了浆糊的制作,挑选了更优质的里衬,甚至还想出了在衣领和袖口处加缝一层薄绒布的法子,虽然只是简单的改进,却极大提升了冬衣的保暖性。
忙碌的日子里,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冬至。
这一日,将军府中张灯结彩,厨房里炖着香喷喷的羊肉,就连平日里冷清的杂役房,也分到了一小块祭祖用的猪肉。浆洗房的仆役们也都凑了些钱,买了些酒菜,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节。
邱莹莹却无心庆祝。她站在晾衣场边,看着一件件崭新的冬衣被整齐地码放好,等待着明日一早送往北伐前线。寒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却只觉得心中暖意融融。
“阿莹姑娘,”陈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走过来,“快尝尝,王妈妈亲手包的。”
邱莹莹接过饺子,咬了一口,鲜美的羊肉馅让她眯起了眼睛:“谢谢陈妈,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陈妈看着她,眼中满是慈爱,“阿莹啊,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
邱莹莹心中微动,点了点头:“是啊,陈妈。”
“对了,”陈妈像是想起了什么,“今日刘将军府里设宴,款待北伐归来的功臣。听说……刘将军还特意让人给你送了帖子,让你也去呢。”
“帖子?”邱莹莹一愣,“我?”
“是啊,”陈妈笑着点头,“帖子上写着,‘请阿莹姑娘务必赏光’。”她压低声音,“听说是刘参军亲自吩咐人送来的。”
邱莹莹心中一跳。刘裕……他为何会邀请自己去赴宴?她不过是个小小的浆洗衣物管事,何德何能……
“阿莹姑娘,这可是天大的面子!”陈妈激动地说道,“将军府的宴席,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去了,说不定……”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期盼却显而易见。
邱莹莹却有些犹豫。她深知自己身份低微,贸然参加这样的宴会,难免会引人非议。
“可是……我只是个丫鬟……”
“什么丫鬟!”陈妈打断她,“如今你是将军府的红人,是刘将军器重的人!别自己看轻了自己!”
正说着,王妈妈匆匆走了过来:“阿莹!快!刘将军派人来催了!说宴席快要开始了,让你赶紧过去!”
邱莹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对陈妈道:“陈妈,您也一起去吧?”
陈妈连忙摆手:“我?我就不去了。我一个老妈子,去了反而碍眼。你快去吧,莫要让将军等急了。”
邱莹莹点了点头,跟着前来催促的亲兵,朝着将军府的主厅走去。
主厅内灯火辉煌,丝竹悦耳。将军府的主位上,刘裕身着一袭玄色暗纹锦袍,正与几位身穿铠甲、气息彪悍的将领饮酒交谈。他的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冷峻而威严,却又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从容。
厅中宾客不少,多是跟随刘裕多年、立下赫赫战功的校尉、参军。见到邱莹莹进来,不少人都投来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邱莹莹垂下头,心跳如鼓,跟着引路的小厮,走到厅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站定。
“阿莹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邱莹莹回头,只见刘穆之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这位刘裕最为倚重的谋士,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更显得儒雅风流。
“刘……刘参军。”邱莹莹连忙行礼。
“不必多礼。”刘穆之笑了笑,眼中带着一丝赞赏,“今日你辛苦了。冬衣之事,多亏了你,才能如此顺利解决。”
“参军谬赞,属下只是做了该做的事。”邱莹莹低声道。
“你不必过谦。”刘穆之看着她,语气温和,“将军府中,像你这般既有能力,又懂得隐忍的孩子,实在不多见。”
邱莹莹心中一动,抬头看向刘穆之。这位谋士,似乎总能看透人心。
“听闻你精通医理,还擅长以花入馔?”刘穆之忽然问道。
邱莹莹一愣,没想到他连这些都知道:“参军……您怎么知道?”
“将军昨日与你谈论冬衣之事时,曾提及。”刘穆之笑了笑,“将军对你颇为赏识,说你心思活络,善于观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邱莹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刘裕……他竟真的将自己放在了心上。
“参军过誉了。”她轻声道。
“好了,你且在此稍坐片刻,”刘穆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空位,“将军片刻便来。”
说完,他便转身融入了喧闹的人群中。
邱莹莹看着刘穆之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她知道,自己的人生,似乎正在朝着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而那个冷峻的刘将军,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是对她能力的欣赏,还是……别有深意?
正想着,忽听一阵环佩叮当之声。邱莹莹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华丽宫装、容貌美艳的女子,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缓缓走进了主厅。
那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眉如远黛,眼似秋水,肌肤胜雪,气质雍容华贵,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她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厅内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谁?”邱莹莹小声问旁边的婢女。
婢女连忙低头,轻声道:“是夫人。将军的正室。”
夫人?邱莹莹心中一凛。她早该想到的。刘裕如今已是手握重兵的权臣,他的正室夫人,身份自然非同一般。
夫人走到主位旁,与刘裕并肩而立。刘裕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看向她,微微颔首示意。夫人则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邱莹莹心中暗自叹息。这对夫妻,看似琴瑟和鸣,实则……怕是暗流涌动。
“阿莹姑娘。”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邱莹莹回头,只见张管事不知何时也来了,正站在她身后,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夫人?”邱莹莹一愣。
“是啊,”张管事阴阳怪气地说道,“夫人说,听说浆洗房新来了个能干的管事,特意叫你去问问话呢。”
邱莹莹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夫人为何会突然召见她?难道……与刘穆之方才的话有关?
她定了定神,对张管事道:“有劳张管事通传。”
张管事嘿嘿一笑:“阿莹姑娘请。”
邱莹莹深吸一口气,跟着张管事,朝着主位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既忐忑,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刘裕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
而那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在看到邱莹莹走向自己的时候,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容,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
将军府的这个冬至夜宴,似乎并不会如表面那般平静。而邱莹莹的命运,也将在这个夜晚,迎来新的转折。寒夜中的星火,是否能照亮她前行的道路?暗香初绽的她,又将与那位未来的帝王,谱写出怎样一段交织着权谋、战争与真情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