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冥》戏与歌剧

39、番外一：荒漠林海

　　关于与林海的初次见面，金堂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那时他们都还是小孩子，也许只是因为一个玩具，或是一场很和睦的游戏，总之他们成了好朋友。

　　林海是外头来的孩子，父母带着他来金家村投奔亲戚，不曾想那亲戚早死了。

　　林海父母没法子，借宿一晚就要带着林海离开。

　　谁料当夜突发山洪，要了他们的命。

　　说来也奇，山洪只压了一间屋子，正巧就是林海父母的那间，林海因半夜听到蛐蛐叫，顽皮想去捉而幸免。

　　村里人都说，这一定是因为林海他父母招上了什么不干净的，惹来祸事，现在他们死了，祸事没了，林海一定会是个福星。

　　但金家村其实并不富裕，没有哪家能腾出闲钱来独自多养个孩子。

　　于是年幼的林海就这样开始了他吃百家饭的日子。

　　金堂与他相熟后，两人天天形影不离。

　　村东头有间茅草屋，那是属于花婆婆的。

　　村里人很尊敬她，不单是因为她年纪很大，更因为她曾经多次提前占卜出祸事，让村子避免了很多灾难。

　　但孩子们大多不太愿意去她那里，花婆婆整天和一堆晦涩难懂的文字打交道，实在无趣的很。

　　大人们去那多半也是有事相求，按他们的话来说，对着半神说了太多无关紧要的事，正事就很容易被忽略。

　　不过金堂倒是很喜欢去那。

　　他曾偷偷见过花婆婆画阵法的场面，朱砂绘成的线条居然可以发出金光，这叫他分外新奇。

　　从那之后，他经常跑去那，扒着窗户瞧。

　　这样频繁，没道理花婆婆注意不到。

　　她问过金堂意见，就去和村长说，想把手艺传给金堂。

　　就这样名正言顺的，金堂接触到了自己想了很久的东西。

　　与林海相熟后，他有时也带他去那。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孩童抽条般长成少年。

　　就在一个平常的夜晚，村里来了只鬼。

　　它凶狠无比，无恶不作。

　　不单是家畜稻谷，只要有村民敢在晚上落单走，必定会被它掠去。

　　等再寻到，就已经是一具被开膛的死尸了。

　　村长带着人来求花婆婆，但花婆婆年事已高，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由金堂去。

　　他们定在晚上出发，那个白昼，金堂去花婆婆那，准备做一个短暂的告别。

　　谁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呢？

　　但出乎金堂意料，林海比他先一步到那。

　　他像是知道了什么很令人难过的事，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

　　花婆婆见金堂进来，只是把自己准备的包袱塞进他怀里，就强硬地把他们赶出去了。

　　木门在金堂面前关上，这是他第一次被师父这样拒绝，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他想问林海发生了什么，但林海没说，只疲惫地让他放宽心，他一定可以活着回来。

　　按照既定的计划，他们装作普通村民，走在从田间回家的路上。

　　金堂手缩在袖子里，一手紧紧攥着符，另只手握着刀。

　　走着走着，他看了眼一旁的林海，见他实在紧张，想了想，握刀的手松开，他拉住他，迎上惊讶的目光，他努力无声的安慰他。

　　计划很成功，大鬼来了，它把两人都掠去，带到一处山洞。

　　它刚把他们放下，金堂一张符纸就招呼上去。

　　许是从未有猎物反应的这样激烈，大鬼愣了愣，紧接着爆发了更大的愤怒。

　　它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发誓要将他们彻底分成碎块。

　　幸而金堂和林海一块长大，默契自是不用说，大鬼好一段时间没讨到便宜。

　　但大鬼到底更胜一筹，欺负两人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

　　它故意卖了个破绽，让金堂给它贴了八张符。

　　只差一张，它就要被彻底封印。

　　这个成果显然让金堂大大降低了警惕，捏着符就要再贴——

　　刷——

　　大鬼一个回刺，直直朝金堂冲来，慌乱间，金堂只来的及念几句诀，试图定住大鬼。

　　金堂仓促转身，回头却发现林海明明拉开了距离，却还回来拉他。

　　怎么会有这样傻的人？

　　金堂咬牙紧赶几步，就在他们指尖相碰的一刹那，大鬼追上来了。

　　金堂只觉得天旋地转，林海将他用力拉过来，残影闪过，他嘴角渗出血。

　　再后来，花婆婆赶到，大鬼不是花婆婆的对手，他们很容易地制服它，然后离开。

　　但或许就是这么一拖，等金堂揭开林海后背破损的布料时，黑气已经渗透地很深了。

　　没救了，花婆婆这样说。

　　金堂抱着林海，听到这个不出意料的断论，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

　　花婆婆要带人先回去处理后续，看金堂这幅形容，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还是走了。

　　怀里的温度在一点点散去，金堂把头埋得很低。

　　这样，泪就可以和血混在一起，他也就可以安慰自己，他没有哭。

　　是的，没有哭，林海死了，他才不难过呢。

　　……自欺欺人。

　　金堂埋葬了林海，一处风水很好的地方，而且不会有人来打扰，他很满意，想来林海也会很满意。

　　花婆婆告诉他，掌管水的神明有一种法术，可以见到死去之人。

　　他得到这个消息，拜别师父，离开了从小长大的村子。

　　一路风餐露宿，他好不容易来到一座海边的村庄。

　　在这里，他找到了最完美的祭品，同时，也找到了名正言顺的献祭她的法子。

　　好心的老爷，真是一场互利的婚约。

　　……

　　水神很满意他的祭品，交给他法术，他从此可以见到普通的鬼魂了。

　　但金堂不知道，这法术有个限制，施法者需要知道想看的鬼最初的名字。

　　金堂也不知道，林海的爹娘其实是逃跑出来的，林海这个名字不过是个假名。

　　又是一年，纸钱化作飞灰，金堂拍干净手，沉默着站在林海墓前。

　　在他背后，林海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似乎想上前，却克制住了。

　　金堂终于泄气地拔开瓶塞，将酒尽数倒下。

　　算了，这一次，就不要再回头了。

　　赠君一枝杨柳，来世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