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糖度》南上北淮

9、问个明白

　　第二天清晨，夏祈安是被透过厚重窗帘缝隙钻进来的阳光晃醒的。
　　他睡得极不安稳，一夜乱梦，梦里全是冰冷雪松和甜腻焦糖交织成的巨大漩涡，还有萧烬那双深不见底、看不清情绪的眼睛。醒来时只觉得头脑昏沉，比通宵拍戏还要疲惫。
　　他躺在床上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空气中那熟悉的、属于萧烬的雪松木冷香已经变得很淡，更像是融入了背景里，不再具有昨晚那般强烈的侵略性和存在感。
　　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公寓里一片寂静，悄无声息。
　　萧烬已经走了？
　　这个认知让夏祈安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随即又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庆幸，又像是……空落落的。
　　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
　　阳光瞬间涌了进来，有些刺眼。楼下是车水马龙的都市晨景，忙碌而充满生机，与他此刻的心情格格不入。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客房的门。客厅里空无一人，昨晚萧烬随手扔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已经不见了，吧台上的水杯也收拾干净。整个公寓整洁得过分，冷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
　　只有空气里那极淡的、残留的雪松尾调，证明那个男人确实存在过，并且昨夜曾与他共处一室。
　　夏祈安走到客厅中央，有些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东西不多，但摆放得井井有条，矿泉水、进口牛奶、一些简单的食材，还有几盒……看起来像是半成品的餐食。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中岛台上，那里放着一把崭新的车钥匙，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
　　便签纸上是打印出来的一行字，字体冷硬，一如某人：
　　【车在地库。助理九点会联系你。】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废话。
　　夏祈安拿起那把车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微蜷缩。所以，那辆充斥着雪松味的跑车，以后就归他“专用”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金主大人还真是……“体贴”。
　　他没什么胃口，只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心头的烦闷。
　　九点整，手机准时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对方自称是萧烬派给他的临时助理，姓王，负责对接他今天的工作行程，并且表示之后会帮他组建专门的团队。
　　王助理的声音专业而高效，语速很快地报出了他今天的安排：上午十点有一个杂志封面的拍摄，下午两点是一个高端护肤品牌的代言洽谈，晚上还有一个网络平台的直播访谈。
　　行程排得满满当当，都是他以前够不到的优质资源。
　　夏祈安沉默地听着，心里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被无形线缆牵引着的麻木感。
　　“夏先生，您听到了吗？需要我重复一遍吗？”王助理见他久久没有回应，询问道。
　　“不用，我知道了。”夏祈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地址发给我，我自己过去。”
　　“萧先生吩咐了，以后由专人负责接送您……”
　　“我说我自己过去！”夏祈安突然拔高了声音，带着一股自己都没预料到的烦躁和尖锐。
　　电话那头的王助理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很快恢复专业：“好的，夏先生。地址稍后发给您。有任何需要，请随时联系我。”
　　挂断电话，夏祈安看着手机屏幕上很快弹出的地址信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讨厌这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仿佛他只是一个被输入了指令的程序，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执行。
　　但最终，他还是换上了自己昨天的衣服，拿起那把崭新的车钥匙，走出了这间冰冷华丽的“牢笼”。
　　独自开车行驶在早高峰的车流里，周围是嘈杂的鸣笛和喧嚣的人间烟火气，夏祈安才感觉自己稍微活过来了一点。
　　杂志拍摄过程很顺利。摄影师和工作人员对他的态度客气甚至带着几分讨好，拍摄创意也尽可能地凸显他的优点。换做以前，他一定会受宠若惊，全力以赴。但今天，他只是机械地配合着，露出职业化的笑容，心里却一片平静，甚至有点抽离。
　　中午休息的间隙，他躲在化妆间里刷手机。果然，昨晚他和萧烬一同出现在酒会门口的照片已经爬上了娱乐版块的头条。
　　【萧烬携神秘Omega亮相私人酒会，举止亲密疑似新欢？】 【冰山影帝破天荒！萧烬首次带伴出席活动，对方竟是圈内小透明夏祈安！】 【深扒夏祈安：如何搭上顶流巨轮？信息素匹配度成关键？】
　　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配着高清大图——萧烬为他开车门、萧烬虚揽着他的腰、萧烬低头似乎在他耳边说话……每一张照片的角度都抓得极其暧昧，引人遐想。
　　评论区更是炸开了锅。
　　【卧槽？！真的是萧烬？！他居然会带人？！】 【这Omega谁啊？没见过，长得还行，但配我们萧哥？？】 【信息素是焦糖味的？听起来挺好闻，但是和萧神的雪松配吗？】 【呵呵，肯定是爬床上位的呗，娱乐圈这种事儿还少？】 【抱走萧烬不约！等官方声明！】 【只有我觉得这Omega看起来挺温柔的吗？好像有点眼熟……】 【眼熟+1，是不是演过那个什么网剧的男四号？】
　　赞美、质疑、嘲讽、谩骂……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夏祈安面无表情地翻看着，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麻木地收缩着。他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局面。只是当这些恶意的揣测和赤裸裸的轻视真正摆在面前时，还是像细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进心里。
　　他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下午的品牌代言洽谈也很顺利。对方负责人显然已经得到了某种“示意”，态度热情得近乎谄媚，合同条件优厚得令人咋舌，几乎没怎么讨价还价就定了下来。
　　夏祈安听着李姐和对方热络地寒暄，讨论着后续的广告拍摄和宣传计划，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傍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王助理又打来电话，委婉地提醒他晚上萧先生可能会回公寓，询问是否需要准备晚餐。
　　夏祈安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拥堵的车流，沉默了几秒，回答：“不用。我今晚回自己家。”
　　电话那头的王助理似乎有些为难：“夏先生，萧先生他……”
　　“如果他有意见，让他直接找我。”夏祈安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一股叛逆的、破罐子破摔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涌动。他受够了这种被监控、被安排的生活！他需要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哪怕只是回到那个破旧的小公寓，喘一口气。
　　然而，当他真的推开自己家那扇熟悉的门，闻到空气中属于他自己的、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时，那种预想中的放松感并没有到来。
　　反而觉得……有些冷清，有些空旷。
　　公寓太小，太安静，和萧烬那个宽敞奢华、却充斥着强大Alpha气息的空间比起来，这里显得过分渺小和没有存在感。
　　他烦躁地甩掉鞋子，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抱紧了膝盖。
　　手机安安静静的，萧烬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打电话来兴师问罪。
　　这种沉默，反而让他更加不安。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不知道下一秒会迎来什么。
　　他打开电视，胡乱换着台，试图用噪音驱散心里的烦躁和……那丝该死的、对雪松气息的隐约怀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就在夏祈安以为今晚或许能侥幸逃过一劫时，门铃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警惕地看向门口。
　　这个时间……会是谁？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某高端餐厅制服的外卖员，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保温袋。
　　“您好，夏先生吗？您点的餐到了。”外卖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夏祈安愣住了。他并没有点餐。
　　他迟疑地打开门。
　　“夏先生您好，这是您点的‘御膳房’的套餐，祝您用餐愉快。”外卖员恭敬地将沉重的保温袋递给他。
　　夏祈安下意识地接过：“等等，我没有……”
　　外卖员已经礼貌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夏祈安提着那沉甸甸的、散发着食物诱人香气的保温袋，站在门口，一脸茫然。
　　他关上门，将保温袋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极其精致的四菜一汤，还配着点心和小菜，琳琅满目，分量十足，明显不是一个人的量。餐盒上印着“御膳房”烫金的logo，那是本市最有名、也最昂贵的私房菜馆之一，据说预约都要排到一个月后。
　　是谁点的？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一条新信息，来自那个熟悉的号码。
　　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吃了它。】
　　夏祈安看着那三个字，又看看桌上那桌明显价值不菲、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菜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算是什么？打一巴掌后的甜枣？监控他是否乖乖回家的手段？还是……一种另类的、属于萧烬式的“关心”？
　　他站在原地，挣扎了许久。
　　最终，还是认命地坐了下来，拿起了筷子。
　　饭菜还是温热的，味道极好，是他从未品尝过的顶级手艺。
　　可他吃在嘴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美味，只觉得喉咙发紧，眼眶莫名有些酸涩。
　　他一口一口地吃着，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吃到一半，手机又响了一下。
　　还是萧烬。
　　这次是一张图片。
　　点开一看，是云顶公寓客厅的照片。角度像是从书房门口拍的，画面里，茶几上放着一盒吃了一半的……廉价速食便当。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跳出来：
　　【看来你那边的比较好吃。】
　　夏祈安咀嚼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那张图片里孤零零的速食便当盒，又看看自己面前这一大桌琳琅满目的精致菜肴，心里那点叛逆和委屈突然之间就泄了气，变成了一种更加酸涩难言的情绪。
　　那个站在云端、无所不能的萧烬，晚餐就吃这个？
　　他是在……抱怨吗？
　　用这种闷骚又别扭的方式？
　　夏祈安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那短短两行字和那张图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猛地站起身，拿起车钥匙和外套，冲出了家门。
　　甚至……连桌上那堆昂贵的餐食都顾不上收拾。
　　他需要去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