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神》许三多

37、第 37 章

　　玄君合着眼，气息微弱，濒死的寒意已逐渐渗入神魂深处。可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永夜的前一刻，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暖意悄然靠近——是他。

　　那一瞬间，所有的痛苦与沉重仿佛被清风拂散，一种近乎安宁的无憾缓缓漫上心头。他终于来了。

　　可随即，另一种更尖锐的情绪刺入肺腑——是心疼，密密麻麻，碾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太了解凌煊，太明白这人此刻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他选择了与自己同行这条必死的路。

　　玄君指尖颤了一下，终究无力抬起。他比谁都清楚，这是凌煊骨子里的执拗与炽热，谁也拦不住，连自己也不能。

　　他只得极轻地吸入一口气，眼睫未曾抬起，只从干涸的唇间溢出一声低唤，沙哑得几乎破碎：

　　“凌煊……”

　　身旁的人顿了一瞬，随即响起那把故作轻松的嗓音，依旧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调子，却比往常低沉了些：“是林轩。”

　　——凌煊方才隐于云端，看他独战群仙，看他血染衣袍，看他一次次撑着重伤之躯迎向刀剑。每一道落在玄君身上的伤，都比他自身承受更痛百倍。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冲出去的念头，却又死死扼住。他必须让玄君走完自己选择的路，守住他拼死捍卫的一切。

　　玄君缓缓睁开眼，侧过头。如血的残阳正落在身旁那人身上，勾勒出他戴着半张银面具的侧脸，映亮那双眼底难以尽述的复杂光晕——那是他爱入骨髓的人。

　　玄君想对他笑一下，想告诉他无恙，可唇角尚未扬起，心口却猛地一缩，泛起尖锐的刺痛。他倏地转回头，低下头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抬眼时，眸底已染上殷红，望向天际那轮残阳，声音轻而涩然：

　　“别掺和……你会答应吗？”

　　凌煊脸上的玩世不恭稍稍收敛，语气也凝重了几分：“此番恶战，你让他们损兵折将，颜面大失。以那群老家伙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风暴，恐怕还在后面。”

　　玄君眼眸中瞬间掠过寒冰般的凌厉与决绝，那是早已做好赴死准备的平静。

　　凌煊看着他这副模样，看他凄美侧脸上的血迹，心中猛地一抽。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玄君那只冰凉的手，将自己的温度与力量缓缓渡过去，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不过，剩下的……不关你们的事了。”

　　玄君猛地一怔。

　　——他其实早已猜到凌煊的抉择。可当这句话真真切切落进耳中，砸进心里，漫上来的却不是与挚爱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向往，而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悲痛与心疼，尖锐地碾过五脏六腑。

　　凌煊——尊贵无双的天神，本该逍遥于琼楼玉宇之间，受众生朝拜，如今却为了自己，为了他们这些为天地所不容的存在，毅然踏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要在这永无止境的剿杀中苟延残喘。

　　一股浓重的苦涩猛地涌上喉咙。玄君恨，恨自己言辞无力，劝不住这人决绝的脚步；更恨自己纵然拼上性命，也护不住他周全体面，给不了他半分安稳。哪怕付出一切，在这滔天洪流面前，也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眼睫颤了一下，终是无力言语，只得任由那只手被对方紧紧握住，感受着那坚定传来的温度和力量，灼烫得令他心口发疼。

　　凌煊依旧专注地看着夕阳，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侧脸在夕阳余晖中勾勒出坚毅如磐石的轮廓。

　　这一切，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比千言万语更重的誓言——

　　剩下的，交给我。

　　林轩——或者说，顶着林轩容貌的凌煊——正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指挥台前，指尖萦绕着微光，快速地在虚空勾勒出新的防御阵型与岗哨轮换图，神情专注地为这支伤痕累累却士气未散的队伍重新部署。他的安排精准而高效，最大限度地利用着现有的人手和地势。

　　“林轩师兄！”

　　一个带着急切和哭腔的声音传来。瑶快步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战斗留下的灰渍。

　　凌煊（林轩）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他。面具未遮挡的那部分脸庞上，一双紫金色的眼瞳露了出来，里面带着一种礼貌的、却清晰无比的疏离感。

　　“林轩师兄，我……”瑶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口一刺，原本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凌煊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平稳公事公办：“战斗暂时结束了，你们自由了。不过还需再警惕两日，难免会有其他不死心的宗门想来捡便宜、碰碰运气。”

　　瑶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枚流光溢彩的「海石夜明珠」，双手微微颤抖着奉到凌煊面前，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水落下，声音带着哽咽：“海石夜明珠……还…还你！”

　　凌煊的目光落在珠子上，这次，他没有伸手去接。

　　他只是随意地一抬手中的玉骨扇，对着那珠子轻轻一扇。

　　一股柔和的仙力托举着夜明珠，它便轻飘飘地、自动地飞离瑶的掌心，稳稳落入了凌煊的手中。

　　珠子入手微凉，凌煊的神识瞬间探入其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寄居其中的“灵宝”气息萎靡，显然先前被梏息强行驱策、又经历大战波及，已然元气大伤。

　　凌煊眉头蹙了一下，指尖渡入一丝仙灵之气，小心地滋养安抚着珠内虚弱的小家伙，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专注与怜惜。

　　瑶看着他对待一颗珠子都如此认真温柔的模样，再想到他对自己那毫不掩饰的疏离，巨大的委屈和酸楚瞬间冲垮了最后的防线，眼泪终于决堤而出。他带着哭音，几乎是脱口而出：“果然，也只有他……才能配得上你了……”

　　说完，他再也无法面对眼前之人，猛地转身，伤心欲绝地跑开了。

　　凌煊握着温润起来的夜明珠，望着瑶消失在残垣断壁间的背影，面具下的眉头微微挑起，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只有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这世间众生，大多只看到小爷我表面的光鲜与强大，便心生向往。若真让你们看到小爷任性妄为、无法无天、甚至冷酷无情的那面，怕是跑得比谁都快。何必靠近？】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远处那个正在巡视伤员、背影依旧挺直却难掩疲惫的玄君。

　　【也只有他……又冷又硬又倔，明知小爷不是善茬，还敢一次次跟小爷硬碰硬，打不过也要打，骂不过也要骂……】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独一无二的“敢”，才……】

　　思绪到此为止。凌煊摇了摇头，将夜明珠收起，再次将注意力投入到眼前繁琐却至关重要的布防工作中——这些于他天庭仙尊的身份毫无益处，甚至可能引来麻烦，但他却做得无比认真。

　　天界，清微观，静室。

　　凌煊的一具分身静坐于蒲团之上，周身气息平和，仿佛只是寻常打坐。然而，对面几位师兄的神色却凝重如水，无形的压力在室內弥漫。

　　“若我此番，定要保他呢？”凌煊分身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打破了沉寂。

　　赤精子师兄猛地一拍案几：“凌煊！你还敢执迷不悟！此次下界叛乱，天庭折损颜面，兵将伤亡甚众！下一步必是雷霆万钧之师，届时莫说那太阴孽灵形神俱灭，便是你——也必受牵连，死无葬身之地！”

　　凌煊分身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重复，声音却冷了下去：“他，不是孽灵，更非魔君。”

　　“你——！”

　　“师兄，稍安勿躁。”姜子牙缓缓开口，安抚住即将暴起的同门。他目光转向凌煊分身，那双历经劫波、洞悉世事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复杂，“凌煊，天庭法旨已传达我等。此番恶战，你虽未直接插手，但此前你怀抱玄君，招摇过市于天阶仙衢，众目睽睽……天庭有充足理由质疑你与玄君关系匪浅，甚至暗中勾结。”

　　凌煊分身终于抬眼，紫金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坦然的冰冷：“无需质疑。”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

　　“是真的。”

　　静室内瞬间死寂。那位师兄气得浑身仙光乱颤，指着凌煊“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最终被姜子牙强行按下。

　　姜子牙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沉缓而带着规劝：“凌煊，为兄知道，你生性不羁，万物难入你眼。如今难得有了……兴趣。但此事非同小可，触及天庭底线，非同儿戏。听为兄一句劝，适可而止吧。”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凌煊：“要么，你去劝那玄君，散去党羽，自缚请罪，归降伏法，或可……”

　　“我陪他。”凌煊分身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三个字，掷地有声。

　　一直沉默不语的广成子此刻缓缓睁开双目，眼中仿佛有金灯闪烁，声音古朴威严，带着一丝冰冷的警示：“凌煊师弟，天庭……不会轻易放弃你这么好用的一把‘刀’。但这刀锋下一次将对准何处，可想而知。”

　　这话意味深长，既是提醒天庭不会放过凌煊的战力，更是暗示若凌煊执意背离，自身亦将成为天庭肃清的目标。

　　凌煊分身闻言，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度张扬又不屑的弧度，他站起身，周身那股玩世不恭的气息陡然变得锐利逼人，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绝世凶剑：

　　“刀？”

　　“小爷我这把‘刀’，刀口朝向何方——”

　　“从来只由小爷我自己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