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医学之旅》山河只梦里

7、肿瘤科

　　发热门诊的三个月过去了，在离开发热门诊的一周前，我去了肿瘤科交班。我清楚的感觉到，我即将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这里的规章制度不清楚，这里的同学不认识，整个人茫然无措。交班的师哥给我讲了两个小时的医嘱病历中各种他能想到的注意点，这是我在这个科室接受的第一份毫无保留的善意。

　　在病房收的第一个病人是我的上级老师谢老师手把手教我的，后续我把每个要点都记载纸上，以便尽快转移到脑子里。一切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不懂的地方老师和同学耐心教我，我觉得这个环境让我很安逸满足。看着没有被打回返修的第一份病史，我深刻体会到我是有天赋的，我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在不久地将来站在聚光灯下挥斥方遒。

　　因为肿瘤科的基地有九人，值班没有那么密集，我在第二周的星期一才迎来了医学生涯第一个正式的值班：早上八点到第二天上午。

　　一切都很顺利，早上九点在医院餐厅订餐，收病人，开医嘱，写病史，中午去食堂取饭，下午写病史和听谢老师讲课，晚上与来办公室的病人聊天，半夜在上级老师的指导下写了红方子。

　　科室传统要在第二天早上七点在微信群问主任需不需要吃早饭，当然是用主任的饭卡去食堂买饭。没有任何回复，我只买了自己和上级的饭，凑巧的是在从餐厅回来的时候瞥到主任正风尘仆仆地走进餐厅。在七点半的微信群里，我收到了主任的道歉，缘由只是因为没有看到我的消息浪费了我的时间。心里飘飘然，突然特别喜欢这个主任，喜欢临床氛围，我觉得我也可以像主任一样在这个行业发光发热，但我并不知道，这是我三年规培生涯中唯二收到的道歉，另一次道歉发生在2023年的1月是我自己反抗得来的。

　　每周二上午查房前是肿瘤科雷打不动的读片时刻，科室大屏幕上放着病人的影像，主任教给我们如何看片子，如何确定这个片子上的病变地方在哪里。在这里实现了我前三个月强求过却不得不放弃的愿望，虽然在读片的时候，我只是站在主任身边背着病史而已，我明显觉得自己在进步，在为病人恢复健康出力：这是我在临床的初衷。虽然现在已经忘了，但曾经的热情是不可磨灭的。

　　读片结束后，各组便开始准备查房事宜。

　　我和谢老师站在主任身边回报病人情况，主任会看着化验报告再系统地问病人今天怎么样。

　　“主任我从住院到现在没有一次大便。”18床说道。

　　“几天了？”

　　“3天。”

　　“我帮你调调方子，试试看。”

　　我整个人手足无措地站着，感到深深的欺骗，难道发热门诊的事情要重演了。

　　世界上人和人万变不离其宗，对待事情的态度及处理方式竟天差地别。

　　谢老师悄悄问我：“你问过这个病人大便情况吗？”

　　“问过，”我急忙解释道，“每次抄方，我导师都交代我要关注病人二便。”我是感染科的研究生，导师的门诊病人几乎都是乙肝、肝硬化、肝癌的病人，我想忘记都难，何况导师还告诉我，现在科室正在打的一场官司就是因为大便问题导致的。医生交代病人及家属注意大便情况，颜色不对赶紧去医院，而病人家属一口咬定医生没有说过，病历上什么嘱托也没写。正因为医生没有交代，错失抢救机会，病人才会大出血死亡。于是，一场事关二百万的官司拉开序幕。

　　谢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朝我笑了笑，我松了一口气。

　　查房结束，我坐在电脑前开医嘱，谢老师坐在我旁边，他转头看着坐着中间大桌边签病史的带组主任说：“18床撒谎，我们把她拉入黑名单吧，问个病史都不老实说。”

　　我转头看见带组主任停下签字的手，她思考一会开口：“哎，要是能拉黑就好了。有些病人除了主任，对其他人什么都瞒着。小陆你不用放在心上，这件事就算论错也是小谢的问题。”

　　“嗯。”不知道可以说什么缓解这个对我来说极其尴尬的场景，我不想把这件事情架在谢老师身上，可我并不知道如何让一个说谎的人承认错误，我可耻地逃了，扔下谢老师。

　　我没有出夜修，在谢老师发现这件事情之前，我一直在最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写病史，在这个科室我发现了我对于病史有一种病态的执着。

　　谢老师看出我的不安，他拿着一杯饮料走到我旁边，把饮料放在桌子上：“陆老师，这样的事情在临床上常有，你无法要求病人，也不能过分苛责自己。生命是革命的本钱。”谢老师把我们所有基地都叫老师，他说每个人其他人都是老师。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个哲学家，有着与他忠厚外表不相配的对思想的热烈追求。

　　在主任查房，而我忘记药名怎么写的时候；在周末值班，第一次抽腹水的时候，老师的慈爱，以及对待学生的毫不吝啬，让我觉得在临床发光奉献自己是一种美好的事情，即使□□消亡，我也乐得其所。

　　在肿瘤科迎来第一个元旦，元旦的那天我值班。

　　晚饭过后，护士老师需要去病房量体温，为了防止病人在护士台找不到人，或者接不到院感科电话，我帮忙在护士台坐了一会。

　　一个拿着麦克风的病人走到护士台。

　　“医生，要不要一起来唱歌？”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了，你们唱，我听着就可以。”

　　“医生你看上去好年轻啊！”

　　“不年轻了，过年就23了。”

　　护士台又聚集了两个人，她们开口道：“和我们比就太年轻了。”

　　这样的话我又不知道怎么接，幸好护士老师测完体温，将我解救出来。

　　坐在办公室，将送来的检查报告整理放进病历夹的过程中，我听到外面响起越来越激昂的合唱声，我担心她们的身体，但她们比我还了解自己的身体。病人的面孔换了一遍又一遍，病房的氛围也在不断变化。

　　我在肿瘤科只待了两个月。

　　世间存在各种巧合，在肾病科轮转的我接手的仍是肿瘤科给我交班的那个师哥的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