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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作践 ...

  •   天色低沉,乌云密闭,一派不好的景象,这样的天气最不适合出门,不如留在家中品茗赏雨,独得一份安闲自在。

      可这不是上京城,而是在北疆。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大抵描绘得就是此番情状。
      横陈尸体以及连绵不绝的阴雨暗沉天气。

      宋幼安丢马徒行,右边胳膊被利箭擦伤,泛出丝丝疼意。
      北疆的风如同刮骨刀,刀刀割在她的脸上,一时让人说不出话来。

      她和何非被呼兰彻的部下冲散,眨眼之间只剩她一人,为了躲避匈奴人,宋幼安也是耗费了不少气力,但所幸方向没有摸错。

      宋幼安一路脚程还算快的,但失了马匹,赶来也是颇费一番周折。
      沿着一滩血迹还有时不时出现的断肢,她右眼皮一跳,始终惴惴不安。

      乱石坡还有洇在杂草上的黑血,她步子一顿,看到激烈的战况后更是阵阵后怕。

      战场上的凶险,她也是知道一二的,只要不是亲临此处,宋幼安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如此残酷。
      她的胃里烧得疼,翻来覆去的。

      宋幼安有些撑不住,撇过头不想让自己去看残肢断臂,可她的……宁知弦会不会就在这群尸体堆里。

      她又想又慌,忍不住打个寒噤。
      千万别啊——

      宋幼安脚步放慢,找了个趁手的树枝握在手中,在一处停下,风扬起她泥泞的袍脚,往她衣裙内里疯狂地灌。
      子瞻在哪呢。

      关心则乱,宋幼安失去往日一贯的沉着稳重,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不多时又被风吹偏航道。
      她怎么可能心安,在宁知弦面前,她如何可以心安?

      骤然间,一片残甲出现在宋幼安面前,上面雕刻的纹路甚是眼熟,它被几具匈奴人的尸体牢牢压住,正贴合地面露出一点点边缘来。

      宋幼安执树枝的手一顿,旋即颤巍巍地去挑,发现被压得太严,根本看不清多余的纹路。
      于是,她就去拖最上面的那具尸体,匈奴人体格偏大,又着盔甲,于她而言,实在沉重。

      宋幼安心跳如鼓,四周安静地吓人,就连最爱聒噪的飞鸟都失去动静。
      她看似平静,实则都在强撑,大事经历多了,便知道很多东西最好不要在明面上表露出来。

      她还不能乱,还不能崩掉。

      一旦她也崩掉了,那宁知弦怎么办?
      她又如何带她回家?
      她们要一起结伴回家,要朝着南方共同回家。

      宋幼安耗费了不少力气,才扒开面上那层,下面还有好几具,一看就是有人专门堆在这的。

      她的指甲骤然敲在石块上,从一侧划开断成两半,血从根部开始渗透,量不多,却是极疼的。
      一颗心仿佛要从喉咙处跃出,砸到地上,从中间被劈成两半。

      自己约莫是失神了。

      宋幼安痴痴笑了声,仍是不管不顾地去挖。
      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哪怕是一点希望也比找不到人好,但如果下面那人真的是宁知弦呢,她……该如何自处。

      她的笑容里掺杂着点点疯感,还有突如其来的茫然。
      都是群混账东西,宋幼安咬牙,心思忽然转到朝堂里那些老臣,想着该怎么回京狠狠参他们一本。

      她要把那些蛀虫废物全部拉下水,不管是前世今生,只要有半只脚掺和到宁知弦一事的那些人全部都抓出来,再对着错处狠狠敲下去,看看他们的骨头有多脆,居然有胆子来做这种肮脏事。

      笨重的尸体从另一侧倒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尘屑翻飞,迷进来人通红泛着血丝的双目之中。

      宋幼安终于见到残甲的真面目,她捂着脸,泪水从指尖倾泻而下,又在她受伤的指甲处迟迟逗留,也是一阵钻心的疼。
      双肩一直在颤动,她猛然跪在地上,由于喉头发紧,这个笑硬生生转折成哭。

      “不是子瞻……不是她。”
      真的不是她。

      宋幼安翻开这几具尸体,见那张脸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张后,积压已久的郁气一个劲地往外冒,她又哭又笑,整个人猛地放松后,全身意外地疼起来。

      似乎要剖开她的血肉,迎面朝她泼来一盆死人凉透的血。

      潜意识作祟,宋幼安就是觉得宁知弦在这里,她一定还在这里,在哪个无名的角落里等着她。
      她顺着乱石向左边走去,只要能藏人的地儿都被她仔细翻找,连块巴掌大的石头她也不放过。

      风急天高,风经过两侧狭窄的石门后爆发出急促而又刺耳的声音,簌簌而过经久不息。
      直到临近天黑,宋幼安都没有找到宁知弦的半分踪迹。

      到了这番田地,她竟不能明晰是好是坏。
      宁知弦那张清秀的脸在她面前晃过,或日日含笑,或唇角微抿,平日总是缀着点跳脱生色。

      她趁宋幼安不注意,散漫拾起落花,放在水中,静静看着它任水飘零。

      画面一转,她又提着一盒糕点,从外大步而来,将把儿掉个边,掀开盖子从中取出还带着热气的芙蓉糕。
      宁知弦笑语晏晏,用极为熟捻的语气说完后,看待宋幼安的神情也软了下去,和她待旁人全然不同。

      温和,还有淡淡不让人明晰的柔情。
      “多尝尝。”
      好吃着呢。

      确实好吃,宋幼安立在风中,险些哀泣。

      形销骨立。
      好不狼狈。

      她无言,任泪水再度滑落,似乎要在身上砸穿个洞来。
      我要找到她,我要找到她的啊。

      宋幼安平复心神后,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心里莫名有东西在指引她。
      她几乎是凭借一股蛮横的意志力,驱使早已疲惫不堪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狼藉的坡底艰难地搜寻,疯狂地扫过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过了很久,久到几乎将整个坡地翻遍,宋幼安连滚带爬地扑到最后一处,扫视一圈后本欲离开,有个声音告诉她,要她往后再看几眼。
      一条狭长的沟渠,因为前些日子的小雨,积蓄上一层浅浅的水来,散发出淡淡难闻的味道。

      由于一旁还有两颗不大不小的石头罩着,所以不太让人能注意到它的存在。
      里面正躺着宋幼安日思夜想许久的人。

      宁知弦的衣袍早已破碎不堪,被大量暗红近黑的血污浸透,分不清哪里是衣料,哪里是翻卷的皮肉。她侧卧着,脸孔大半埋在臂弯和脏乱的墨发中,隐隐有股死气。

      下颌处有道深刻的、皮肉在外翻的伤口,血液半凝,看上去狰狞可怖。

      刹那间,宋幼安的世界万籁俱寂。
      所有的声音顷刻间烟消云散,血液冲上头顶而又瞬间冰凉的嗡鸣声却是落针可闻。

      “宁……知弦?”
      宋幼安麻木机械地吐出几个字,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忍不住上前几步,她需要亲自来确认。

      面前的人,很是死寂,探不到鼻息,也探不到腕脉下跳动的脉搏。
      没有任何的生机可言。

      像是被人狠狠地用重锤砸碎天灵盖,宋幼安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感知都瞬间被炸得粉碎。

      她不是已经赶来了吗?
      她不是做了很多事了吗?
      她和老师不是已经尽力扭转局势了吗?
      怎么……怎么会还是……这样呢?

      无数个问题砸下来,砸得宋幼安眼冒金星,砸得她不知所措,饶是天旋地转后她仍然僵在原地,像尊骤然被风化的石像,经久不息地向下掉残灰。

      待她回过一点神后,灭顶的绝望和恐慌这才迟来,席卷掉她的每一寸神智,宋幼安腿脚一软跪在地上,喉咙底部开始嘶哑着,像头正在啃噬血肉的小兽。

      它依靠本能啃噬着,结束完手头的活计后,才能爆发出痛苦而又不甘的哀鸣。

      “我来……我来寻你了啊……”

      宋幼安泣不成声,剩下的字节勉强蹦出来,她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脸颊去贴近宁知弦冰冷的额头上,手指颤抖着,又无比轻柔地抚摸她的鬓角。

      宁知弦脸上裹着层浅浅的污血,还有不少的冻伤,她苍白得像张被揉烂后勉强展平的纸,唇色灰败着,裂开数道口子。

      她的长睫低垂,覆盖着眼睑,看不到那双经常是清亮锐利的眼睛,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阴影。
      呼吸还是探不到,胸膛没有起伏,像风中残烛刚刚熄灭后那点没有生气的火星。

      冰冷。
      彻骨的冰冷,没有虚假的暖意。

      “我来寻你了啊——”
      她还是在哭,抑制不住的哭。
      回答她的只有一贯的死寂。

      宋幼安何曾如此失态过,从压抑的呜咽转为绝望的嚎啕。
      她的肩膀连带整条脊背都在剧烈地颤,抖得险些没搂住宁知弦。

      “他们作践你……他们怎么敢这样作践你,”她木然重复这么几句,转而又崩溃地哀声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宋幼安的音调沙哑不堪,又滚入大片风沙,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喉管干涩灼痛,大幅度的动作牵扯起五脏六腑,阵阵恶心感直冲而上。

      好难受……

      五脏六腑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狠狠拧搅,痛得她蜷缩起来,却仍然死死抱住怀里的人不肯松手。

      她终于找到了她,但……她又一次彻底失去了她。

      宋幼安再度喘不上气来,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混乱的空白,身体不由自主歪倒向一面,手指下意识抵在地上,却猛地按进尖锐的石缝里,瞬间被割裂,鲜血直流。

      她察觉到一股痒意,停滞在喉管那儿,几经周折终于吐出来,但没几个东西可以吐,尽是酸水。
      她连日奔波,心力交瘁,根本就没吃下多少东西,这下全给刺激出来,留下掏心掏肺后的空洞和虚弱。

      好干净啊……
      吐得……好干净……

      那就干干净净,宋幼安呕出一口血,直直望向天空,瞬间泪流满面,泪水血渍滚进衣领。

      “世道不公平。”
      宋幼安失声痛哭了许久,整个人慢慢倒在地上,头颅垂下,直到感受到大片的冰冷,还有尖锐的石子隔着衣料去摩擦。

      试了好几次,她才成功将人背在身上,嘴里喃喃道:“往南边去,我们回家。”

      宋幼安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眸子里再无生色,一丝丝冷下去后不见半点温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作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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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①12月之后陆续放出番外,文章会进行适当修整,扩充一部分内容。 ②最先开师姐,之后可能是死对头,均为短篇,目前没有长篇完本的经验,还需要练习。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