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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十章 京城-李文禄(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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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之后,白安琪小产了,据说已经怀了三个多月,基本上能看出是个男孩儿。
李文禄自然很上火,杨宝琴也觉得理亏,主动说要带着孙女回老家。
李文禄一时没了主意,见母亲的身体的确已经复原了,想来想去,也只好把母亲和女儿送回了老家。他想,这祖孙俩还像从前那样活着肯定是不行了,于是就花大价钱送李向荣去县城的一所寄宿学校里读书,又花大价钱雇了两个全职保姆,住在杨家屯的大宅子里伺候杨宝琴。
大约是随了母亲祝小婉,李向荣的脑瓜一向不大灵光,再加上没有家长管束,在寄宿学校里把书读得一塌糊涂。初中毕业那年,她没考上高中。李文禄说要给她找找关系,去京城读个中专或者技校,她也一口回绝了,直接回了杨家屯,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上学了,整天要么窝在家里玩卡带游戏机,要么到各村的音像社里去租影碟回家看。没过多久,在音像社里认识了一个李洛村的男孩子,名叫洛宏伟,比她大五岁,两人一来二去处上了对象。
李洛村的洛宏伟第一次来到杨家大宅,就勾起了杨宝琴对多年前死去的丈夫李家齐的回忆。洛宏伟走后,杨宝琴就给李向荣和两个保姆讲起了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听到李家齐和寿姐儿惨死时,李向荣陪着奶奶流了很多眼泪。
“他们是我爷爷和小姑姑啊……”她边哭边说。
“这姑娘心肠真好!”
“真仁义啊!”
两个保姆在一旁帮腔。
于是,杨宝琴和李文禄通电话的时候,在他那儿替洛宏伟说了不少好话。
李文禄想着难得母亲能这样看好这个小伙子,就同意了李向荣的婚事。
他抽时间回了一趟杨家屯,和洛宏伟的父母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定婚饭,约定来年开春择个良辰吉日先把婚礼办了,等李向荣一满二十岁,就去县民政局领结婚证。
李文禄不差钱,因此没要洛家一分钱的彩礼。不过,他提出要洛宏伟婚后住在杨家屯的大宅子里,并且保证不随意拆改房子,以免坏了他做生意的风水。
洛家里有两个儿子,洛宏伟是老二。他的父母正愁负担重,忽然遇到了这等好事,心里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于是,李文禄给了女儿一大笔嫁妆。1994年春节刚过,洛宏伟和李向荣就欢欢喜喜地办了一场婚礼,婚后,小两口住在杨家大宅的东跨院里,每天监督两个保姆好好伺候杨宝琴。
李向荣对洛宏伟很满意,唯一遗憾的是,母亲祝小婉已经很久没与她通过音讯了,没人知道她究竟在哪里,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女儿的婚礼她也没有参加。
这样过了大约一年舒心的日子,一天,杨宝琴睡醒后,忽然起不来床了。
她自觉大限将至,把妹子和一双儿女都叫了回来。
临终前,她拉着禄哥儿的手,把他的身世告诉了他。
当时,杨宝凤和福姐儿也在场。
听到自己的身世,禄哥儿却一点儿也没表现出吃惊的样子,只是退后两步,跪在地上,给杨宝琴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说:“娘,既然你都对我说了,那我就当面谢谢你——谢谢你这些年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成人。要是人死后真能有来生,我愿意做你亲生的儿子。”
杨宝琴就哭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杨宝凤从没问过禄哥儿,他是何时了解到自己的身世的。
她想,最可能的情形就是,禄哥儿很早就从杨家屯乡亲们的风言风语里捕捉到了许多鸡零狗碎的信息,但直到很多年后,杨宝琴在临终前明确告知了他,他才完整地拼凑出了自己全部身世的来龙去脉。
杨宝琴离世后,杨宝凤曾有那么一瞬间怀了妄念,希望禄哥儿能改口,重新叫她妈妈。
不过,禄哥儿始终没有改口的意思,无论是当面还是写信,一直都称呼她二姨。
杨宝凤虽然特别失望,却也没有过份强求。她知道,像罗树一样,禄哥儿一直为自己的身世感到羞耻。虽然她很想听他再像小时候那样叫她妈妈,哪怕只叫一声也好。
杨宝琴也葬进了西山的祖坟,墓穴就点在杨明礼和黄氏的坟墓与陶姨娘和寿姐儿的坟墓之间。
葬礼上,杨宝凤指着杨宝琴墓旁的一小片空地,很平静地对福姐儿说:“闺女,你记着,等哪天我也没了,你就告诉树儿,让他一定要把我葬在你娘的旁边。”
福姐儿听着听着就哭了,说:“二姨,我娘没了,我怎么觉得你比我姥没的那次还伤心呢……”。
“傻闺女,那是当然啦。我这辈子啊,顶数我姐陪我的时间最长,家里出过那么多事儿,经过那么多道坎儿,都是她和我一起横下一条心,硬扛过来的。过去那些年都是咋回事儿,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杨宝凤叹息着说。
福姐儿哭得越发厉害,抽泣着直点头。
罗树仍然推说工作忙,走不开,没有回杨家屯来参加杨宝琴的葬礼。
杨宝琴过世,白安琪作为明媒正娶的儿媳妇,当然也要来送葬。
近几年,禄哥儿在京城的生意越发红火,已经融资兴办了一家李氏房地产公司,投标投中了几块地皮,正在大兴土木。原先的装修业务退而成为李氏旗下的副业,全权交由白安琪打理。
彼时白安琪已经三十二岁,在生意场中历练了几年,性格早已不复年轻时青涩毛躁的模样,看上去是一个很干练、很成熟又很漂亮的职业女性,虽然杨宝琴生前一直不喜欢她,但杨宝凤对她的印象倒还不错。
李向荣虽然还没到法定婚龄,却已怀上了头胎,虽然仍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妩媚妖娆的小后妈,但一来怕动了胎气,二来不敢得罪越来越有钱的亲爹,三来得知白安琪这些年一直没生出孩子,心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所以见面后一直对小后妈客客气气,没说任何难听的话,表面上一切平安无事。
李文禄和白安琪都有生意要忙,葬礼一结束,两个人就急着要返回京城。
那时刚入阳历三月,天气还有些冷。临行前,禄哥儿对杨宝凤说:“二姨,我娘八十二岁才没的,算是高寿了,活着的时候也享了不少清福,如今往生了,你也想开些,别太难过。要多保重身子,等这边烧过了七七,我就接你到京城去小住一阵子,陪你四处逛逛,看看风景,散散心。”
“是啊,二姨,我平时不像文禄那么忙,到时候可以开车带你出去玩玩。”白安琪也说。
杨宝凤只当这是临别前的客套话,嗯嗯啊啊地随口答应了。
没想到,那年秋天,禄哥儿还真专门派了两个人来省城,到罗树家里接杨宝凤去京城。
彼时罗兰已经大学毕业,并与季伟泽结了婚,不住在娘家了,罗林也考上了大专,平时住在学校,周末才回家拿生活费,吃一顿好的,住一晚。
没有罗林和罗兰常在家里,杨宝凤正觉得很无聊,罗树和曾启珍也想摆脱她一阵子,都撺掇她出去走走。于是,杨宝凤也活了心,嘴上说着要趁腿脚还利索,去京城看看风景,心里却想着老天有眼,居然让她还有机会能和禄哥儿住在一起,就欢欢喜喜地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跟着禄哥儿派来的两个人坐上火车,到京城去了。
杨宝凤进京后,住进了禄哥儿别墅的客房。白安琪说,当年杨宝琴来时,住的也是这一间。
但与杨宝琴不同,杨宝凤自始至终与白安琪相处甚好。这大约是因为她年轻时也是个漂亮女人,如今到了迟暮之年,难免时常回忆往事,不禁对白安琪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不过,也与杨宝琴不同,杨宝凤与禄哥儿之间一直没有多少话好说,即使偶尔有机会多说几句,禄哥儿对她也是“二姨”不离口,客套得有些疏远。
幸好正如白安琪所说,禄哥儿平时基本上没时间陪杨宝凤游玩,都是白安琪开车带杨宝凤游长城和故宫,爬香山和八大处,到雍和宫进香,在北海划船,甚至还去了一趟康熙草原。杨宝凤发现白安琪其实也很忙,每天电话不断,就让禄哥儿给她办了一张全城通用的月票,自己一个人坐着公共汽车和地铁出去玩了。
其实禄哥儿不仅给她买了月票,还给她配了一部移动电话。不过,她嫌那东西又大又重,还容易被偷,拿着很不方便,所以总也不带。
白安琪给她找了一张京城的交通图,但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地图上的字又小,即使戴上老花镜也看不大明白。好在京城里到处都有好玩的地方,她就信马由缰地到处溜达,等到天晚了,或者玩累了,就自己打个出租车,说一下禄哥儿家的地址,坐车回来。
白安琪见她一个人玩得也挺开心,就不时给她提一些建议,告诉她一些游玩的小窍门,偶尔闲下来,也带她逛逛商场,买几件衣服,下个饭店,好好吃一顿。
杨宝凤就这样在京城里随心所欲地玩了小半年,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口音也沾染了一丝京味儿,衣裳和头发都变时髦了,跟白安琪相处得更是如好朋友一般。
即使偶尔闲来无事,和白安琪两个人待在别墅里,杨宝凤也从没问过白安琪为什么要嫁给比她大十五岁的李文禄,也从不打听白安琪的出身和过往、父母和家乡。不过,她偶尔会对白安琪讲讲过去的衣裳和首饰、发型和化妆、家具和摆设,白安琪从前是个模特,很喜欢听这些,也愿意沉下心来琢磨一二。有那么一阵子,她的衣饰很有一些复古风,就连已经对她司空见惯的禄哥儿都觉得眼前一亮,忍不住多看两眼。
杨宝凤偶尔也会聊聊她从前读过的书和看过的戏,白安琪也听得津津有味。
就这样,杨宝凤渐渐爱上京城的风景和生活。她私下里甚至盘算着要找禄哥儿谈谈,求他帮忙找一个独立的住处。无论多小都行。只要有了自己的住处,她靠退休金就可以正常生活,麻烦不到禄哥儿和白安琪。
另外,她已经反复思量过了,就算将来某一天她真像杨宝琴当年那样动不了了,罗树和曾启珍也不见得会比禄哥儿和白安琪待她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