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舟不渡》吮竹

3、生病&体育课

　　周六的组局因为郑一航要去参加数学竞赛培优而告吹，周日晚上黄远舟又要提前返校住宿，原本计划的五排最终没能成行。
　　周末转瞬即逝，开学第二周的晨光已经洒进了教室。林昭野依旧窝在最后一排的专属座位，仗着性格开朗，很快就和后排几个体育生混得烂熟。地理课上老师讲着怎么判断河流供给类型，他却支着下巴，满脑子都是昨天听来的校园八卦，谁和谁在器材室接吻被教导主任抓到，哪个班的班主任偷偷给学生补课收费...
　　这天是体育生们外出集训的日子。林昭野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目光在教室内扫了一圈，没人陪他讲小话的日子实在难熬，他把校服外套挂在课桌边沿作掩护，躲在抽屉里打单人排位，就在他准备越塔强杀时，坐在教授中间的郑直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三声。
　　林昭野条件反射地锁屏抬头，正好看见张晚舟从前门走进来。他立刻装模作样地翻开课本，余光瞥见对方停在了第三排检查作业。
　　“谢了。”他丢了个纸条郑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是汗。
　　郑直把纸条写满丢回去：“下次再让我放风，记得请我喝奶茶。”
　　下课铃响，林昭野看了眼战绩：0/5/3，还因为挂机被系统警告。他哀嚎一声趴在桌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晃到郑直的座位旁边：“今天怎么没见黄远舟？”
　　郑直正低头整理着课本，闻言微微蹙起眉头："黄远舟？是我们班的吗？"
　　“就是开学第一天坐在窗边倒数第三排的那个，”林昭野比划着，“戴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挺安静的。”
　　郑直仰起脸，眯着眼睛想了会儿，忽然“啊”了一声：“是不是那个总在看书的男生？”她歪了歪头，“今天没注意...他请假了吗？”
　　“就是不知道才来问你。”林昭野耸耸肩，一脸无辜。
　　“同学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更熟悉才对啊，班长大人！”郑直还给他一个白眼，“实在不行你去问问舟姐。”
　　林昭野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目光突然扫到郑直桌上的历史周末卷，咧嘴一笑：“第一题就错了，选B。”
　　“你怎么知道？”郑直狐疑地盯着他。
　　“这个嘛...”林昭野晃了晃手机，笑得狡黠，“有人给我送助攻。”

　　林昭野趁着大课间溜进办公室，响亮地喊了声“报告”，没等回应就蹿到张晚舟桌前：“舟姐，黄远舟今天怎么没来？”他摸了摸鼻子，又故作正经地补充：“这周轮到他值日。”
　　张晚舟头也不抬地批改着作业：“请假了，感冒发烧。把他的值日往后推就行。”
　　“严重吗？”林昭野挠挠后脑勺，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我是说...作为班长总得关心下同学情况...”
　　红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张晚舟终于抬眼，似笑非笑：“这么担心？他在203宿舍休息，你要真关心就去看看，记得别待太久。”
　　“得令！谢谢舟姐！”林昭野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校服下摆擦过桌角，人已经消失在门外。

　　南外的午休时间短得可怜，那条“住宿生中午必须回宿舍休息”的规定形同虚设。此刻宿舍楼空无一人，静得出奇，走廊里回荡着林昭野急促的脚步声。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在203门前刹住脚步，抬手就要敲门，却在碰到门板的瞬间放轻了力道。
　　门开得很快。黄远舟站在门后露出苍白的脸色和整齐的睡衣，与满头大汗、校服领子都歪了的林昭野形成鲜明对比。他微微睁大眼睛，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些许困惑。
　　“那个，”林昭野的视线飘向走廊尽头的窗户，“舟姐让我来看看你。”他手忙脚乱地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叠笔记，纸面还很新，“今天的重点...”
　　黄远舟接过那沓笔记。纸上的字迹虽然歪歪扭扭，但每个标点都写得很认真。他用指尖摩挲过纸面上几处被橡皮擦破的痕迹，忽然抬眼：“你听课了？”
　　“当、当然啊！”林昭野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为同学提供是帮助是班长的职责。”此刻他正在心里默默感谢借给他笔记誊抄的郑直同学。
　　黄远舟显然没有相信，他抿了抿嘴唇，突然咳嗽起来。林昭野立刻慌了神，伸手又缩回：“要不要我去校医室...”
　　“不用。”黄远舟止住咳嗽，声音有些哑，“你回去吧，午休要结束了。”
　　林昭野站着没动。宿舍楼外传来起床铃响，他忽然抓起203宿舍门口的暖水瓶朝走廊尽头跑去：“我给你接点热水！”
　　“不用......”黄远舟的话还没说完，林昭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转角。门框边，黄远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最终还是没有关上门。
　　两分钟后，林昭野捧着沉甸甸的暖水瓶回来，小心地将其放回原位，黄远舟听见瓶底与地面接触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谢了。”黄远舟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林昭野的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我兑了点凉水，”他的视线落在黄远舟泛白的指节上，“现在温度应该刚好。”

　　林昭野小跑着下了宿舍楼梯，校服袖口蹭到了扶手的灰尘，留下一道痕迹。他随手搓了搓，心想自己这班长当得还挺称职，既没耽误午休，又完成了任务。
　　下午的政治课向来是林昭野补觉的时间，今天却格外不同，林昭野破天荒地记了半页笔记，还举了两次手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
　　坐在前排的郑直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飞快地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诧异。没过多久，一个揉得皱巴巴的纸团砸在林昭野的课本上。他偷偷展开，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被鬼附身了？”
　　林昭野笑了笑，随手在纸团背面画了个咧嘴笑的猪头，还特意加了个箭头指向“郑直”两个字。他瞅准老师不注意的时机，手腕一抖，纸团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郑直的课桌上。

　　晚自习的灯光下，林昭野轻车熟路地翻开从郑直那里“借”来的作业本，开始他每日的“学术搬运”。
　　合上作业本时，他的手指在封面上停顿了几秒，最终没有去摸抽屉里的手机，而是拿出了自己的政治课本，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雪白的A4纸。
　　这次林昭野抄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对照笔记上的细节。写错的地方被他用直尺比着，仔细划上整齐的删除线。日光灯在纸面照出摇曳的光斑，映得那些重新誊写的字迹忽明忽暗。

　　黄远舟只请了一天假，第二天就戴着医用口罩出现在了教室。林昭野向他的室友打听过，说是换季时节着了凉，又赶上宿舍那台年久失修的空调开得太猛导致的轻微感冒。
　　九月的岭南虽然名义上入了秋，但暑气依然盘踞在每一寸空气中，南外的宿舍要是不开空调，简直像个蒸笼，根本没法住人。这笔电费，学校倒是从来不敢省。
　　黄远舟的体质其实不算太差。他比林昭野高出小半个头，肩宽腿长。林昭野不止一次注意到，体育课跑完1000米后，黄远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安静地站在跑道边调整呼吸。而他自己总是趁老师不注意偷偷少跑半圈，体育中考时还差点栽在跑步项目上，最后靠文化课才把总分拉回来。每次想起这事，他都觉得特别没面子。
　　高二七班这学期运气实在不佳，摊上个有些较真的体育老师。这位老师执意将长跑纳入期末考核，每节课雷打不动地安排800米或1000米测试，跑得学生们叫苦连天。今天除了几位因生理期请假的女生外，只有黄远舟一人安静地站在场边休息，他病例单还揣在校服口袋里。
　　林昭野原本已经放慢脚步，准备像往常一样等领先的同学套圈后再混进队伍。可当他的余光瞥见站在跑道旁的黄远舟时，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
　　他忽然加快速度跑到体育老师面前，皱着眉头指了指自己的右脚踝：“老师，我脚腕好像扭了。”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活动了两下脚踝，然后一瘸一拐地朝黄远舟那边走去。走到近前时，他的步伐立刻恢复正常，若无其事地往黄远舟身边一站，仿佛刚才的“伤痛”从未存在过。
　　“远哥。”林昭野凑近了些，嘴角挂着标志性的痞笑。
　　黄远舟淡淡瞥了他一眼，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又转回去望着跑道。
　　不远处的几个女生正在热烈讨论某位顶流明星的绯闻，活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倒显得这边有几分寂静。
　　“远哥，”林昭野不死心地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问，“我抄给你的政治笔记看了吗？”
　　黄远舟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声音闷闷地从口罩后面传来：“看了。”
　　林昭野内心一乐，抬起手准备挥一挥表示“不用谢”，却听见对方接着说：“主要矛盾那部分已经更新了，你记的还是旧版。”黄远舟顿了顿，“国体和政体的概念也写反了。”
　　林昭野举到半空的手一下子僵住，像个被卡住的提线木偶。
　　“.......”黄远舟看着跑道上的人影，又补了句，“不过，还是谢了。”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没事。”林昭野干笑两声后局促地把手插进校服口袋，“班长嘛，应该的。”
　　黄远舟没接他的话，目光依然停留在原处的跑道上。林昭野清了清嗓子，又换个话题：“话说，你既然住教职工宿舍，怎么还来住校？”
　　南外的教职工宿舍就在校门对面，红顶白墙的小楼看得一清二楚。那里住的大多数是教师子女，而林昭野上次借着帮张晚舟整理档案的机会，偷瞄到黄远舟的户籍在邻省，父母职业栏也空着。除非是黄远舟是外校借读生，否则实在说不通。
　　更奇怪的是，既然已经住在教职工宿舍，何必还要挤在八人一间的学生宿舍？林昭野盯着黄远舟的侧脸，等待一个答案。
　　黄远舟的视线微微下垂，睫毛在口罩上方投下一小片阴影。过了许久，他才低声开口：“我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姑姑以前是这里的老师，退休后回老家了。”他的手指蜷进掌心，“她的房间空着，我就借来放些东西。”
　　林昭野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解释看似合理，却处处透着蹊跷。他张了张嘴，正想追问，尖锐的集合哨声突然划破操场。
　　“集合了。”黄远舟转身时带起一阵微风。他的背影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校服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是随时会消散在刺眼的光线里。
　　林昭野站在原地，胸口突然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看着这个越走越远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又好似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