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舟不渡》吮竹

2、值日&游戏

　　连绵的雨季终于结束，南粤外国语中学迎来了新学期的第一缕阳光。高二七班作为文科普通班，教室里始终带着一种散漫的氛围。后排几个体育特长生开学第一天就踩着上课铃进教室，下课铃还没响就蠢蠢欲动，张晚舟站在讲台上扫了一眼，最终选择性地移开了目光。
　　教室里熟悉的面孔不多，除了郑直和几个高一时的女同学，林昭野环顾四周，发现能称得上熟人的屈指可数。他向来是坐不住的性子，上课总忍不住找人说话。郑直这次是铁了心要专心学习，说什么都不肯再和他同桌，甚至提前把书包放在了黑板中间的座位上，用行动表明态度。
　　“死‘正直’，装什么好学生。”林昭野笑着骂了一句，倒也没强求，拎着书包晃到了后排，在一个还算相熟的体育生旁边落了座。阳光透过后门斜斜地照在他的课桌上，映出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缓缓浮动。
　　开学第一周转眼即逝，南外对非高三的学生管理相对宽松，周五下午的晚自习一律采取自愿原则。林昭野拿着值日表在教室里来回巡视，活像个稽查逃犯的便衣警察，挨个拦下准备开溜的同学。
　　“远哥！”他一个箭步挡在正在收拾书包的黄远舟面前，脸上堆满殷勤的笑容，手指点着值日表上墨迹未干的名字，“帮个忙呗，今天轮到你倒垃圾。”
　　倒垃圾本身不是什么繁重的活，但要等其他值日生完成把所有废弃物都归拢到垃圾桶后才能进行。黄远舟修长的手指在书包带上微微收紧，镜片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素来不喜欢这种无意义的等待，但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林昭野往黄远舟旁边的空位一坐，两条腿随意地支棱着，边看值日生打扫边指手画脚：“哎那边还有个纸团！窗户框也要擦啊！”
　　黄远舟在这喧闹声中木着脸坐了片刻，默默从文件夹里抽出周末的历史卷子。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选择题的答案行云流水般写下来，连个停顿都没有。
　　“我靠，写这么快？”林昭野忍不住凑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试卷，“ACCDB......”他刚念出几个选项，黄远舟突然手腕一翻，整张试卷哗地转了个面，差点拍在林昭野脸上。
　　“自己写。”黄远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澜。
　　林昭野讪笑着，故作熟络地搭上黄远舟的肩膀："远哥，别这么小气嘛！要不这次换我去倒垃圾？"话音未落，陈闯一行人风风火火闯进七班教室，大嗓门立刻炸开："林昭野！又在这儿欺负新同学？"
　　黄远舟触电般拍开肩上的手，低头佯装继续写卷子，笔尖却在纸上洇开一小片墨渍。
　　“这哪叫欺负！我们这是在...”林昭野眼珠一转，胳膊又环了上去，“学术交流！对吧远哥？”他明显感觉到掌心下的肩膀僵了僵，黄远舟耳尖泛着薄红，从喉间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恰巧值日生将最后一簸箕垃圾倒入桶中：“班长，搞定了！”林昭野这才松手，装模做样地走上去检查。黄远舟几乎是弹起来的，拎起垃圾袋时指尖微微发颤。“我...我去扔垃圾。”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急什么，一起走呗。”林昭野眼疾手快地拎起黄远舟的书包，顺手抛给陈闯，“帮远哥拿着，省得他还要回来爬楼。”
　　陈闯接住书包后一个踉跄：“我靠！装砖头了啊这么沉？”郑一航瞥见露出的历史课本一角，挑眉道：“周末还带课本回去？“周予乐立即搭腔：“说得跟你没把数学书当宝贝似的，上周是谁...”
　　黄远舟僵着身子走在他们中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垃圾袋的提手。操场的垃圾分类点明明只有五十米远，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吓人。
　　“喂！今晚到底开不开黑啊？”陈闯从书包堆里探出脑袋，“我哥今天有事来不了！”
　　林昭野耸耸肩：“随便拉个人凑数呗。”
　　“叫郑直来？”周予乐提议。
　　“得了吧！”林昭野笑出声，“她玩射手用大招清兵，玩辅助像跟宠似的黏着人，菜得抠脚！”他摆摆手，“再说人家现在要当学霸，肯定不会来。”
　　郑一航扯了扯书包带：“到底打不打？不打我回去写卷子了。”
　　“打！当然打！”林昭野想了半天，眼珠一转，突然拽住黄远舟的胳膊，“远哥，你玩王者吗？”
　　黄远舟抬眼看他，又很快移开视线：“...玩。”
　　“太好了！来补位啊，我加你！”林昭野眼睛一亮，右手已经条件反射地往裤袋摸去。他的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手机外壳，突然被一股力道截住——
　　黄远舟一把揽住他的背，力道大得让他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拽着转了半圈。额头撞上什么东西，他这才意识到是黄远舟的肩膀。
　　“教导主任。”
　　耳边传来压得极低的气音，带着几分急促的吐息拂过他耳廓。那声音太近，近得他能听见对方喉结滚动的声音。下一秒，攥着他的手就像被火燎到般猛地松开。
　　林昭野转身，这才看见十米开外，教导主任正背着手踱步而来，锃亮的皮鞋在夕阳下反着光。他下意识把手机往身后藏，却摸到校服后襟一片潮湿——这才发现黄远舟刚才拽他时，手心出了层薄汗。
　　教导主任的身影刚消失在转角，黄远舟才微微侧过身，声音压得极低：“我住校，手机没带回来。”顿了顿，又快速报出一串数字，“这是□□号。”
　　林昭野眼睛一亮，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跳动，转眼就发了好友申请。“搞定！”他晃了晃手机，“记得通过啊远哥。”
　　黄远舟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接过陈闯手上的书包快步离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昭野盯着那道背影，直到听见陈闯在身后大喊：“野哥！还走不走了？”

　　林昭野昨天睡前忘记给手机充电了，他盯着屏幕上仅剩5%的电量提示，硬是咬着牙强迫自己把发烫的手机塞回校裤口袋。
　　地铁车窗映出他模糊的轮廓，随着隧道灯光忽明忽暗。往常刷几个短视频就到站的路程，今天却像被无限拉长。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口袋里的手机轮廓，金属外壳早已被体温焐热，却始终不敢再掏出来看一眼。
　　刚踏进家门，书包就被林昭野甩在玄关的换鞋凳上。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茶几前，抓起充电线时还差点被茶几腿绊了个趔趄。
　　“操...”他低声咒骂着，颤抖的手指好不容易对准充电口。屏幕亮起的瞬间，□□图标上的红点让他手指一顿，本以为黄远舟起码要拖到半夜才会通过，没想到申请发出去不到二十分钟，好友列表里已经多了个“舟”。

　　野性狼人：？
　　舟：？
　　野性狼人：骗子
　　舟：？
　　野性狼人：说好的没带手机呢？
　　舟：手机在家。
　　野性狼人：二十分钟能从宿舍到家？
　　舟：教师公寓
　　野性狼人：...那你住个屁的校

　　游戏组队邀请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林昭野这才发现自己的拇指还悬在键盘上。屏幕映着他微微张开的嘴，和不知何时扬起的嘴角。

　　“喂喂？听得到吗？”林昭野无意识地用指尖绕着耳机线转了一圈。
　　“很清楚。”郑一航秒回。
　　陈闯的声音却卡成了电音：“我...滋滋...网...”
　　“嚯，”周予乐憋笑憋得声音发颤，“你这Remix效果都能直接出道了。”
　　“滚啊！”陈闯的怒吼伴随着刺耳的电流杂音。
　　郑一航皱着眉头把耳机摘下一半：“赶紧开，打完这局我还得写三张卷子。”
　　“等等，”周予乐突然发现，“我们是不是还少个人？”
　　林昭野的目光不自觉地停在队伍列表里那个安静的ID上，手指轻轻点了点麦克风：“远哥？能开麦吗？”
　　耳机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麦克风。片刻的静默后，黄远舟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比平时低沉了些：“...嗯，在听。”
　　"我去！区十六鲁班？！"陈闯的破锣嗓子突然拔高，"野哥，你们班这兄弟深藏不露啊！"
　　林昭野盯着屏幕上那个闪着金光的称号，一时语塞。在他的印象里，黄远舟课间永远窝在座位写题，连厕所都很少去，活像个学习机器人。
　　“没想到啊，远哥你居然好这口。”林昭野咂了咂舌，“小短腿玩得挺溜嘛。这把躺好了等你带飞！”
　　林昭野没听到对方的回答，随后耳机里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黄远舟把手机放在了桌上。游戏加载界面的蓝光无声闪烁着，映出一段意味深长的沉默。
　　五局游戏下来，战绩相当亮眼：四胜一负。黄远舟的鲁班七号carry全场，两局拿下MVP，连陈闯都不得不服：“远哥这小短腿跑得比韩信还快！”郑一航的辅助跟黄远舟配合默契，有局直接打出了2/0/21的碾压数据。

　　第五局结束后，郑一航率先开口：“我得下了，还有两张数学卷子。”他的麦克风传来收拾书本的窸窣声。陈闯的声音紧接着炸开：“今天网太差了！明天再来！”伴随着一阵杂音，他的头像瞬间变灰。“下次记得再叫上这位兄弟啊。”周予乐留下这句话，也利落地退出了语音频道。
　　转眼间，原本热闹的语音房间只剩下两个ID还亮着。林昭野盯着战绩列表里自己和黄远舟并排的ID，耳机里传来轻微的电流杂音，却迟迟没有听到对方退出的提示音。
　　“远哥？”林昭野试探性地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耳机线。
　　“嗯。”黄远舟的回应比想象中来得快。
　　“那...今天就先这样？”林昭野莫名觉得喉咙发紧，“下次上分再叫你啊。”
　　“嗯。”黄远舟停顿了一秒，忽然补了句话，“历史卷子第一题选B，不是A。”
　　林昭野一愣：“什么题...”话音未落，耳机里传来“滴”的一声轻响，屏幕上“舟”的头像已经变成了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