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一瞬静谧 ...
-
“雷思丽。”
灯光闪烁了一下，我回过神，戴维斯正把一叠羊皮纸放回桌屉。
我上次来时送给他的中国地图被压在桌面底下，边缘有些卷翘；另一本麻瓜旅行家的中国游记摆在那堆印好的试卷边，随书附赠的风景明信片被一个小立架收起来立桌子中间。空气中，咸味和苹果花香味都淡得难以觉察。
我笑了笑：“教授？”我试探着问，“你觉得这些风景漂亮吗？”
“喔，很漂亮。”他心不在焉地看了它们一眼，目光却又停留在其中几张上，上面用闪光的墨水圈画了一些东西，“很漂亮，我喜欢这个石林……”
“那你喜欢旅行吗？”我看着他桌上那个贴着一位法国代理人的标签的小箱子，趁热打铁，“看上去你前不久才去了巴黎——”
“还好吧。”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飘忽，有点局促地说，“一般。”
我没有指望很快就说出什么来，但还没想好怎么接着说下去，他却叹口气，拉上桌屉，坐到了小桌对面，像要说些什么。我偏过头等着他。
开口之前，他的目光躲闪着，手指交叉在一起，就像极力斟酌着什么。终于，他说话了。
“我听说你最近经常夜不归宿。”
他顿了顿，用更轻柔的语气说了下去。
“嗯……有一位爱人，当然是好事。可是，雷思丽，他还没成年，你也刚刚十七岁，情和爱是件需要好好考量的事情，尤其是你还这么年轻——”他谨慎地打量了我一下，“你还不想成为母亲，对吗？”
我差点被问蒙了。我从没想过某天会被谁问起这种事情。
怔愣之中，他似乎误解了什么，眼睛一下睁大了，起身过来抓住我的手臂。
“怎么啦？难道你没有想过这点？不，你不会的，还是说你并不想，但他居然敢诱骗——哄骗——逼你？”他蹲在我面前，脸色惨白，“雷思丽！听我说，要是这样，不管怎么都不能听他的！做出这种事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
“教授！”我反应过来打断他，想放开他抓着我的手，“我没有，他也没有，你误会了。”我语气又有点重地说了一句，“而且你的猜测有点越界了。”
“才不越界呢！”他出乎意料地说，但又像意识到什么，急忙放开了我。那双眼睛不安地瞥过来，发现我似乎没有更生气，他出了口气，又换上最初那副轻柔的语调：“真抱歉，可你这么年轻。而且就我所知，你家里人似乎也不太在乎你。”
他又斟酌了一下，“他非常爱你，我看得出来，但……有句话是这样说的，‘随爱到来的并不总是鲜花和绸缎，还可能碰上尖刺和荆棘’，何况你们都还很缺乏经验。我不能不担心你会遇上什么预想不到的事情，而你身边又显然缺少一个会这么告诫你的人。”
“我知道您想告诫我什么。”我不舒服地抬高声音，“可您也许并不清楚，比起我，在有些方面，更应该担心的是他。”
“哪些方面？啊，不、不重要，这么说也许会惹恼你，雷思丽，但我不关心他。”那双黑眼睛盯着我，那种描画什么的目光又一次出现了，我希望他不是在看我的母亲。
他说得既专注又真诚，还带着一点忧愁的悲哀，“他爱你，但我希望你不要太把它当一回事。你是很好的，谁爱你我都不会惊讶，可就像看着一只漂亮的小鸟要为一朵不知道会开成怎样的花而飞出原本安全无虞的巢穴一样，我只希望那只小鸟能保全它自己。”
“可这也许是您自私的想法！”我因受伤而有些恼火地说，“您只觉得他应该爱我，而不觉得我也会爱人吗？您觉得我是一个被别人爱了也只会无动于衷的怪物吗？教授，别把我当作漂亮的小鸟，我是也会爱人的人，我能照顾好自己！不去爱人在别人看来是保全自己，但那只是他们一厢情愿，因为他们又不知道对别人来说爱是什么！——何况您不是也爱过我母亲吗？您追求她的时候想过您自己吗？”
这最后一句话让他停顿了一下。他低下头，神情像是非常难才能从回忆里打捞起什么，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回答。
“我并没有说你是个怪物。”他忧愁地说，“我说了，你非常好，好得难以想象……但是，唉……我不知道！我不想惹你生气，更不想让你伤心！我只是……唉……也许你说得对，我希望你不在意他是我自私的想法，但我还是要给你泼一盆冷水……”
他起身时，灯光拉长了他的影子，纵然在恼火中，我也不能不注意到他越发消瘦的脸庞和身材，比起曾经的俊秀青年或大伞盖蘑菇，他现在已经更像一个散发蓝光的幽灵。
我一时都忘了生气。如果有个人在你面前这么形销骨立，你也会忘了的。但他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臂，接着说道：
“正是因为我爱过……我……我爱你母亲，我才能这样劝你，雷思丽。别太爱他了。”
*
一进有求必应屋，坐在大四柱床床沿的人还没放开笔记，我就快步过去抬起他的脸吻了他；小巴蒂比我想象得更快地接受了这个吻，扔开笔记、被推入床铺之前就已经主动迎合起来。
迷乱、热切、欢愉而熟悉。一切结束时，我躺在乱成一团的床单上喘着气，他在我身边揽过我，让我侧过身和他相对。
灯早就被熄灭了，帷幔也拉了下来。一片黑暗之中我只能感到他身体的余热和湿热的呼吸。即使这样，我也后知后觉有点羞涩地低头：“……我有点冲动吗？”
“冲动？”他重复一遍，把我的手拉到他唇边，触碰到一个绽开的笑容，“我喜欢这个冲动。”
我拂过他的脸，指尖在他唇边又被留下一点湿热；然而，在微笑的前一秒，像是有什么幽灵走到了我们之间，不可靠的怀疑、困扰笼罩过来——我低声说：“你总是说得很好，我有点不能不喜欢你了。”
“怎么？”他和我凑近了，我的手也被抓住了，“我说的是真的！这不好吗？”
“……没有哪里不好的。”我一时愣住了，突然反应过来刚刚说了什么，匆忙想补救回来。然而他接着就贴近了我，呼吸近在咫尺，他的手捧着我的脸。
“没有哪里不好的？——那就是还有哪里不够好，是吗？”他用质问的语气说，“你觉得我还不够好，还是有哪里不满意？——你不愿意跟我晚上在一起吗？……你觉得我要的不对、做的不好？可你之前说霍格莫德日不能和我一起的时候，说了你愿意用其他时间陪我的。我做错了吗？”
他冷静的声音带起一点不易觉察的颤抖，“不、不、肯定不是——你没有为这个不开心吧？还是说——还是说——”他突然像是说不下去，呼吸急促得可怕，“你从哪里觉得爱我是个错——？”
他没能说完。最后那个词将要结束时我堵住他的唇，陡然升起的热度和柔软抵住了那句话。再放开时，他急忙揽住我。
“我非常爱你。”我轻声说，那个心里的幽灵几乎完全被后悔冲淡了印痕，我为什么要对一个这样对我的人抱有怀疑？“爱到有点让我担心……”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判断我的语气，我又补充道：“但那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揽着我的力度松了一下，立刻又变得更紧。
“当然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似乎恢复了镇静，“当然没有。”
临睡之前，我喝了一剂魔药。到最后时，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他突然抢了过去，把瓶底那一点喝掉了；做完这件事，他又凑上来吻我，我们口腔里交缠着一模一样的味道，一直到融化在一起。
“我只担心你不够爱我。”入梦前我似乎听到一声低语，好像有人纠缠起我的头发，“你明天又要去哪里呢……追踪咒？不……”
他静默了一会，然后，我耳边传来极轻的声音。
“我听你的话。但你也要遵守对我的誓言，莱莉。”
*
第二天的霍格莫德日，我到公共壁炉边去送了米莱尔。在赫奇帕奇青年消失在升腾的绿火中后，我自己也钻进一家小茶馆的盥洗室，喝了一剂复方汤剂。
“我并没有喜欢波特。我是说，我只是觉得他在那之后不像以前那么讨厌了。”
“噢，得了，莉莉！”盥洗室外传来女孩的笑声，“他可有好几个月不和那些男生一起去三把扫帚了……”
“……他的‘绯闻男友’布莱克都要发霉了。”另一个女孩从善如流地接道，“是不是，‘正牌女友’？”
“玛丽！”莉莉叫道，“我没有喜欢他！”
“噢，是是是……是谁几个月前就拿着晨星会的单子看了一晚上，结果跟波特约了一次会，就到现在又不拒绝又不去的？”玛丽·麦克唐纳调侃道，“不好意思啦？”
我急匆匆遮住脸蒙住头走出盥洗室，生怕给米莱尔背上偷闯女厕所的恶名。所幸她们的关注都在莉莉身上，他的身材也不那么明显像个男生，我极力躲开那几个女生，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混了出去。
一路走，一路人流越来越少。我绕过好几圈，终于找到亚尔维斯所给的地址。门口的铃铛一响，酒吧里不多的人就全都投来视线。
红褐头发的男孩坐在最角落的桌子边等我。他穿着一身漆黑的素面袍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桌面上的一道刻痕，直到我走过去，才好像很茫然地抬起头。
我熟稔地露出一个米莱尔式的微笑：“你好。”
他没有答话，而是低下头。见此情景，我在心底叹了口气，抽出魔杖叫来菜单：“没关系，你不想说的话，我们先点饮料？”
菜单浮在面前，上面用很难看懂的字体写着一些名字，我眯起眼分辨了一下，发现上面居然没有一款适合未成年人的无酒精饮品。
“……你可不能喝酒！”我一挥魔杖收起菜单，心中却有点不安——这孩子怎么会找到一家这样的酒馆？亚尔维斯仍然没有反应，“呃，如果你相信我，我们出去换一家咖啡馆好吗？我可以施个咒语，这样的话，别人也不会看到你的——”
“你居然不喝酒啊？”我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遗憾的声音，“那没办法了——除你武器！”
我急转回头时魔杖猝不及防脱手，还不等看清眼前的情景，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道尖叫，一瞬间，我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僵硬倒地，眼镜落地时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
下一秒，我的手就被一个人狠狠踩中；先前看到的那几个人全都聚了上来，视线模糊之中只能看清他们都戴着半边银色面具；其中一个挥动魔杖，亚尔维斯就走了过来。
“他怎么办？”有人兴致勃勃，“也杀了？”
“他是个混血。”那人说，我似乎被冷冷看了一眼，“巫师的血都很宝贵……就算他妈妈反对我们。”
我的另一只手腕也被踩中，疼得我几乎要尖叫起来，“给他一忘皆空，把这个泥巴种带走就是了！”
有人发出遗憾的叫声，亚尔维斯接着被推出门外；我恐慌地想挣开石化咒，却在下一秒被另一个咒语变出的黑布窒息一样包裹——缺氧带来的黑暗笼罩上来以前，我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陷下去，接着，整个人头朝下一路滑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一瞬静谧
